但她沒有停下。
不知跑過了幾趟走廊,推開了多少扇門,久到那些文字穿越門闆出現在牆壁上,久到周淮因長時間極速奔跑呼吸不暢,她依舊奔跑着。
周淮貪婪地大口喘息,即使難受得快要喘不過氣來,還是竭力汲取空氣,這一刻,他分不清自己是誰。
被流言襲擾狼狽痛苦逃竄的、意外落入夢魇無法逃離的,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他貌似徹底和這具身體融為一體,共感共享身邊的一切,真情實感地為之憤怒,為之哀傷,并感到難言的孤獨。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聽見心底的呐喊。
沒有人站在我這邊。
——有誰能來幫幫我?
開門。
奔跑。
開門。
奔跑。
開門。
奔跑。
一扇又一扇,從滿懷希望到滿心麻木,下一扇門,她不再停下,她不能停下。
跑。
跑。
跑。
她要逃離。
遍體鱗傷的飛鳥撲騰着翅膀,悍然撞上收攏的網,以卵擊石,卻一往無前。
不知不覺間,那些黑字越來越密集,越靠越近,餘光中密密匝匝全是湧動着的黑字,它們鋪天蓋地,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
那條蓄勢待發的黑蛇從黑字群中蛇行靈活竄出,擋在她面前,它體型比最初龐大了不止一圈,巨大的頭顱下垂,危險地嘶出蛇信。
急劇跳動着的心忽地一頓,一片死寂般的寂靜,絕望和恐懼填滿腦海,讓人不寒而栗,生不出半分反抗之心。
她甚至無法挪動腳步。
她逃不掉了。
胸腔裡的那簇小小火苗搖曳着、顫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熄滅,她全力奮争,拼了命地跑,仍舊跑不出這片駭人的夢魇,
周淮抖着唇,緩緩呼出一口氣,心中充斥着她雜亂無章猛烈波動的負面情感,甚至無暇去想自己為什麼突然恢複了行動能力。
這股悲怆的情緒填滿了他整顆心,周淮不自覺流下眼淚,晶瑩的水珠墜在下巴,吧嗒吧嗒成串滴落,燙得他無聲尖叫,痛得幾乎要窒息。
好痛啊。
他又聽見心底的人說。
她說。
我好難過。
周淮深吸一口氣,胡亂擦幹臉上淚痕,面無表情盯着眼前的黑蛇,這條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膨脹,體型肉眼可見地脹大,到了走廊都快裝不下的地步。
如一座小山,擋在他面前。
這不正常。
最開始黑蛇和文字的成長速度緩慢得可以忽略不計,可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文字病毒般瘋狂蔓延迅速占據了所有的牆壁,而黑蛇體型成長飛快,不再蟄伏,主動出擊。
是什麼催化了它們的異變?
這具身體帶來的一切情緒,憤怒、恐懼、絕望、悲傷,如風暴般肆虐,擾亂他的思緒。
周淮擰着眉思索,他得到了身體的部分控制權,卻無力壓下震動的心緒,心中久久無法平靜下來,他定了定神,強迫自己盡快适應下來。
擯棄負面情緒的幹擾,找到那個,促使黑蛇文字變化的關鍵。
黑蛇不知察覺到了什麼,警惕地吐着信子,張開利口恐吓,沒有冒然靠近,這也給了周淮喘息的時機。
他靜靜打量着黑蛇不規則卻又棱角分明的毛躁鱗片,黑蛇渾身鱗甲,那些鱗片并不規整,棱角起伏,隐約能看出熟悉的字迹。
這條蛇是由那些文字組成的。
周淮眼神一掃,發覺四周的文字緩慢地、無聲地湧入黑蛇體内,源源不斷提供補給,隻是天色黑沉,他原本困在身體裡動彈不得,這才一直沒有發覺。
他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麼了。
屬于她的負面情緒被徹底壓下,黑蛇蛇首一揚,再度擺出進攻姿勢。
它體型的膨脹停止了。
周淮突兀笑出聲。
一群可惡的、龌龊的、以她的恐懼悲傷為食的東西……
不過是些毫無根據的污言穢語。
眼中寒光凜凜,周淮輕笑着開口,少女柔和堅定的嗓音幽幽響起:“再敢說半個字,我撕爛你的嘴。”
飛鳥振翅破出牢籠。
心跳如鼓,她殘留的悲怨化為滿腔烈火,将四周黑暗焚盡。
陰霾盡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