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城地處平原,河網密布,樓閣水榭大多臨水而建,煙雨婉麗,向來是令騷客遊子魂牽夢萦的溫柔水鄉。
沈瀾川一行人此次下山是為百姓除祟祈福。
同福客棧,沈瀾川立在窗邊,遠望船家穿梭于綠水之間。
“師兄,千絲鈴。”一名十二三歲的女童向沈瀾川遞過一隻黃梨木匣。
沈瀾川接過,打開看了一眼:“明日城主前來觀禮,讓大家都注意些。”
蒼嶽宗曆來的規矩,出門在外不可說自己宗門何處,師承何人。
“是。”
樓下忽然響起熱情招呼聲:“客官,咱們打尖還是住店?”
“三間上好廂房。”女聲清冷穩重,讓人不自覺便想要信服。
一小錠金落入店小二手中,對方頓時喜笑顔開。
“好嘞!小虎子,陽光最足的三間廂房!”
沈瀾川轉身去看,正撞上少女剔透的眸。
客棧一樓座無虛席,正逢飯點,熱騰騰的菜肴配上喧鬧交談聲,是最熨帖人心的煙火氣。
而天南海北的遊人之外,是她眉眼疏冷,青衣仗劍不沾紅塵。
許是這一眼太過驚豔,沈瀾川竟油然生出歲月不朽之感。
“小熙,”沈瀾川目光輕閃,“你出關了。”
言語間荼熙已到二樓:“昨日出關。”
其實是昨日回來。
從九年後。
她淡淡略過此事,不欲惹沈瀾川追問。
沅城距蒼嶽宗三百餘裡,禦劍差不多要一刻鐘。
昨天出關,今晨便直接尋來了。
沈瀾川看着荼熙不言。
“傅師妹與霍師弟馬上便到。師尊蔔出沅城有變,派我等前來相助。”
“這水底,住着一隻百年魚妖。”荼熙看向窗外水路。
她昨天意識到自己重返十七歲後,因出關突然加之心境波動太大,直接吐了口血暈倒過去。
今早一醒來,便想起前世沈瀾川就是在沅城除妖時重傷,從此金丹生裂,修為提升艱難。
隻來得及給師尊和長老留下一句話,她便匆匆趕來,希望能阻止事情再次發生。
荼熙認真地盯着沈瀾川打量,見他言語柔和,神色自若,衣袂蹁跹,周身靈力波動也正常,這才放下心來。
幸好,還來得及。
前世的這個時間,荼熙還在閉關修煉。
又過二旬之後甫一出關,便被衆多同門告知師兄出事。
她們說,大師兄在沅城被一隻作惡多年,每月都要吃小孩的鯉魚妖偷襲。
為了保護同門,師兄受傷嚴重,強撐着回宗,至今還在昏迷。
荼熙去看了他。
那時沈瀾川阖目平躺在榻上,未束玉冠,烏發散在身下,更襯得他面色蒼白。
脆弱可憐,一派凄慘之相。
哪裡還有往日身為掌門首徒的風采?
三長老說他胸口的傷痕還在惡化,不肯痊愈。
荼熙甚至一度以為他活不成了。
可誰知不過兩日,沈瀾川便奇迹般地轉好,還在荼熙渡劫時主動提出為她護法。
除了金丹上裂開一道縫隙,重傷過的痕迹似乎都不見了。
大師兄傷好了,所有人都欣喜雀躍。
可後來她們才知曉,這次重傷給沈瀾川留下了一個畢生難愈的隐疾,使他較之旁人,修煉進階更難千百倍。
荼熙眸光微暗。
她不想解釋自己從何得知這個消息,這才假借師尊之命。
也多謝姬子衿向來不深究身邊事。
因此,哪怕她發現了自己撒謊,大概也隻是挑眉瞥來一眼,然後放過此事。
萬千思緒僅在一念之間。
沈瀾川已經閉目掐訣,冰藍靈力轉瞬覆蓋整條河道。
頃刻,他睜眼收回靈力,沉聲道:“藏得很深,想必有法器傍身。它手上已沾了人命。”
緊接着他手中出現一塊細膩白玉,沈瀾川藉此向同行衆人傳訊:
“除祟之事暫且擱置。”
“今夜捉妖。”
*
是夜。
漆黑夜幕之下,江水沉寂,隻一輪皓月高懸。
哔啵哔啵……哔啵哔啵……
忽然,一串細碎水泡浮上水面,又紛紛爆裂開來。
荼熙與霍之堯原本扮作熟睡的守船人,此刻聞聲同時睜開眼。
霍之堯雙指并起,驅動佩劍緩緩沉入水中。
慢慢有“嘩嘩”聲自水下傳來,河面泛起水波。
半晌,他皺起眉對荼熙搖搖頭。
荼熙見狀不再猶豫,金色靈力裹纏紫色閃電破開水面,佩劍折寒緊随其後直朝水底刺去。
一陣铿锵鐵石撞擊音之後,血腥味夾雜魚腥味傳出來。
荼熙額上漸漸冒出細密汗珠,霍之堯見狀抽出丹府靈力注入荼熙身體。
良久,水面冒出大大小小的氣泡,似是沸騰。
突然,一尾巨大的紅色鯉魚躍出河面,沖着荼熙而來。
它的魚身淌血,劍傷遍布,顯然已經被激起了怒氣。
隐在暗處的沈瀾川現身掐訣,頓時冰封河面,魚妖見狀想再躲進河底也喪失可能。
它明白中計,卻也隻能硬着頭皮上。
荼熙與沈瀾川左右夾擊,魚妖漸漸難以應對。
傅黎與霍之堯在後方設陣,率領其餘所有弟子祭劍成網,從魚妖後方包抄。
過于順利,荼熙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就在荼熙即将一劍刺入魚心時,它卻不躲,反而直直迎上劍尖。
“小熙小心!”
沈瀾川瞬移擋在荼熙身前,就在這時虛空中凝出一柄同折寒一模一樣的紅劍直朝二人心口而來。
荼熙瞳孔瞬間放大,她下意識調出丹田所有靈力凝成一團擲上紅劍炸開。
紅劍轉瞬碎成齑粉,逸散開的靈波帶起狂風,周邊樓閣屋瓦被吹落,岸邊柳樹也遭腰斬。
荼熙靈力耗盡,自半空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