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之間,二人已過百招。
雙方皆知此事再難糊弄過去,也明白撕開表面的和平,下面暗潮洶湧。
真心還是假意,忠誠還是背叛。
今晚過後,可能再也回不到過去。
而在此之前,哪怕拼盡全力,也要較個高低。
最終,沈瀾川的折扇隻差荼熙胸口一指,而荼熙的劍已在他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
這不奇怪,荼熙的折寒劍向來快如閃電。
年紀低于三十五歲的同輩之中,沈瀾川還沒見過誰能攔下她的劍招。
“小熙的劍法又精進了。”
他未拿法器的那隻手輕輕觸碰脖上刺痛之處,摸到冷薄劍鋒下溢出的溫熱液體。
沈瀾川挑眉。
師妹這是來真的。
荼熙闆着臉:“承讓。”
雖然語氣聽起來不大高興,内容卻還算禮貌。
虛僞的寒暄過後,沒有人松手。
荼熙:“沈師兄夜半三更是要去哪裡?”
沈瀾川:“我也想問問小熙,昨日的引靈爆、今夜的火燼蝶,師妹又都是從何處習來?”
沉默良久。
荼熙:“不說便罷。大不了今夜我們耗在此處,師兄要辦的事也不必辦了。”
沈瀾川:“……”
僵持不下,終究是急的人先開口:
“……我隻能告訴你,此事與蒼嶽宗無關。”
荼熙反應極快,輕易便觸及矛盾核心:
“就算是真的,如若波及宗門,師兄又擔待得起嗎?”
沈瀾川頓住,半晌終于道:“我以道心起誓,絕無危害宗門……”
不待他說完,荼熙便輕聲打斷:“我亦能以道心起誓。”
她直視着沈瀾川因為隐于夜色中而略顯銳利的眉眼,希望他能對自己說實話。
沈瀾川被荼熙漆瞳中能看透人心的深邃真摯燙到,不自然地避開眼。
她還在發問,一字一字,像是散落的滾珠砸在沈瀾川心上:
“可是師兄,我說的是:出了事師兄要如何擔待。不是問師兄如何自罰。”
“沈師兄可明白?”
“……抱歉……”
沈瀾川語氣猶疑,緩緩垂下眼簾。
“可是這件事我必須要做。”
他突然徑直上前。
劍鋒抵着的傷口陡然加深,鮮血順着脖頸流下,浸濕月白衣襟。
荼熙心中霎時一驚,瞬間明白沈瀾川要做什麼。
他在逼自己放手。
可荼熙隻是咬緊牙關,将折寒握得更為牢固。
她态度堅決,不肯給沈瀾留下絲毫逃脫的機會。
再往前,便要傷到命脈……
終于,在造成不可逆損傷的前一瞬,竹林裡風聲止住,荼熙與沈瀾川被一股強大力量拉開。
一名男修現身,站在了二人之間。
溫雅娴靜,墨發白衣,正是三長老狐星竹。
“三長老。”
荼熙低頭行禮,借機輕輕眨掉眼中濕意。
剛剛若不是狐星竹突然出現,她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
她已然罪孽深重,實在是怕再虧欠任何人。
沈瀾川于她而言亦師亦友,更是前世助她暗中謀事的同盟。
是以盡管知道了他非我族類,荼熙也從來未生出過别的想法。
可如若将他與宗門安危放在天平兩邊衡量,她隻會選宗門。
“三長老……”
幾乎是反應到來人是誰的瞬間,沈瀾川握着折扇的手松開。
白玉君澤扇砸在地面上,沾上污泥。
他緩緩閉上眼,面朝狐星竹跪下垂首。
青年的長發本用銀鑲玉冠束得整齊,此刻卻有幾縷被劍齊齊斬斷,淩亂地垂在額前,擋住眉眼。
這是一個繳械投降,任憑發落的姿态。
今夜沈瀾川以性命逼迫師妹讓路時,便知曉瞞不過師尊。
卻未曾想這一刻來得這麼快。
華羽半妖的陰邪血統,牽扯衆多勢力的身份,當年拜入宗門時的别有用心……
一切終于要被揭露了。
解脫之外,又有種種糾纏心緒在他胸口絞動。
酸澀疼痛,意味不明。
狐星竹面對這等場面竟也不慌不亂。
他轉頭看向荼熙,以靈力托起她垂在身側的手臂。
但見荼熙沾血指尖微微顫抖。
狐星竹不由皺起眉頭。
小熙不該反應這麼大的。
第一次見掌門時,姬子衿也是這般見血發顫,後來……
狐星竹收回靈力,不再向下想。
轉頭看向跪在地上的青年,沈瀾川還在淌血。
醫修的本能,促使他施法療愈。
沈瀾川睫羽輕顫,最後還是沒有睜眼。
宗門一切判決,他都接受。
上山十一年,蒼嶽宗給予他的太多太多。
恩情之深,他此生償還不盡。
三人都不說話,周遭一時安靜地隻聞嗚嗚風聲。
沈瀾川感到脖頸上生出些許癢意,他知道是傷口在漸漸愈合。
狐星竹的治愈術堪稱一絕。
沈瀾川頸上劍傷很快隻餘一道淺粉色疤痕。
三長老不愧是個情緒穩定的專業醫修。
門内弟子都自相殘殺了,他還不忘開藥給醫囑:“祛痕丹,一日三次,一次兩粒。”
“不可食辛辣食物。五谷少吃……盡量還是不要吃。”
沈瀾川這下不得不睜開眼,接過小藥瓶。
眼風掃過神色凝重的兩人,狐星竹輕歎口氣,終于開口:
“瀾川的身份,我與掌門早已知曉。此事牽涉頗多,待你們回宗之後再議。”
“小熙思慮周全,擔憂不無道理。因此掌門此次特意命你二人同去。”
“任務:刺殺青衡宗七長老,秦風進。”
話音剛落,荼熙與沈瀾川齊齊擡頭,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狐星竹早有預料,提前作出說明:“任何疑問,也等回宗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