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怎樣?”荼熙又拿起一籠蝦餃想遞給沈瀾川,卻又忽然想起三長老不讓他食五谷,轉手放回案上。
沈瀾川看着她動作,想到山上數年無憂歲月,神色溫柔:
“以往你總是待在師尊的明燭洞天修煉。”
“茵茵貪玩卻又惦記着你,每次下山都要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你總說沒有。”
姜茵茵是兩人的小師妹。
三人同在掌門座下,相較于其他同門,關系更顯親近。
沈瀾川輕笑:“吃喝玩樂,從來都勾不住你。”
“茵茵一度擔心你執念太重,還問過我你是否會生出心魔。”
荼熙聞言頗為好奇:“茵茵覺得我有什麼執念?”
前世今生,她唯一可稱得上執着的便是報仇,自己被囚梁州之仇,同門慘死之仇。
可那也是九年後的事了,茵茵所指必不為此。
她是被掌門帶回山上的孤女,本也無牽無挂。
前世她專于修習,不過是因為擺在她面前的隻有這一條路,她别無選擇,更稱不上什麼執念。
所以她很想知道,小師妹這是誤把什麼錯認?
“她以為是得成大道。”沈瀾川輕歎一聲。
姜茵茵畢竟才十五歲,自己心裡藏不住事,便也喜歡站在最純摯的出發點想所有人。
别人心中可能彎彎繞繞,利害關系都分析了三千字了,姜茵茵卻還在貼臉問人家不和自己玩是不是因為自己無趣。
她小時候總是這樣看不懂人心,荼熙和沈瀾川從前沒少給她處理那些孩子們彼此間微妙的惡意。
近兩年少女初成,也有了自己的小九九,這種情況才好一點。
荼熙被沈瀾川的無奈語氣逗笑。
茵茵是定北候獨女,小時候金尊玉貴地長大,七八歲拜入宗門又在師兄師姐的呵護下一路順風順水長到少年。
按照楊秋冉師妹的話說,這種人此生吃過最大的苦便是醫師開的湯藥了。
沈瀾川卻忽然神色認真,轉頭望向她:“我也覺得你有執念。”
“從前我覺得你心底藏了事。”
“或許與我相同,”他轉眼看向竈旁水缸,裡面是兩條待宰的鮮活鲫魚:“也或許不同。”
他一字一句印在荼熙心上:“你怕自己做不到這件事,所以卯足了勁兒要把修為頂上去。”
“為此日日修煉從不間斷,總是剛出關又閉關。”
荼熙唇邊笑意淡去,她垂下眼簾不語。
沈瀾川繼續道:“這幾天我見你言談跳脫,心境開闊,想着可能是境界到了,想事情不鑽牛角尖了。”
“或許是呢。”
荼熙語氣輕巧,仿佛内心真的毫無波瀾。
“可我又想到那日你問我如何擔待時的語氣神色。”沈瀾川展開君澤扇,凝望扇面上東升的旭日與連綿不絕的青山。
“所以我猜,你是不是把執念藏得更深了,執念也更重了。”
“既怕擔不起肩上的擔子,又怕這擔子擔不好壓倒了身邊人。”
“你此次閉關不足一月就匆匆出關,直奔我而來。性情舉止變化之大,不像是一個月便能有的。”
“引靈爆,火燼蝶,還有能躲過青衡審查的隐身咒。”
沈瀾川頓了頓,接着望向師妹,眼中情誼真切:
“小熙,你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
或許是夜色太深,這一方小小世界太靜;又或許是友人在側,關切之意諄諄。
荼熙少見的吐露内心。
沉默一瞬,她輕笑:
“……師兄,你說一隻雞、一頭豬便理所當然被宰殺嗎?”
荼熙神色透出些許迷茫,偏偏眼中又帶了執拗。
她以眼前俗世之物作比,卻是在叩問大道與本心。
人們有時說弱肉強食是自然法則,有時又說萬物生而有靈,本應平等。
歸根結底,不過是在恰當的時機選擇有利于自己的說辭。
或許本就像前世趙岱晴而言,為己是天性。
她這些年所追求的一切,不過是上位者編織的和平幻夢,是她出于童年匮乏的自欺欺人。
沈瀾川聞言挑眉,合扇環臂抱胸:
“問我的話……你看師兄現在不就是一頭尋仇的烤豬嗎?”
“若是一概而論,那麼萬物有罪。牛羊是生命,花草不見得就不是。”
“隻不過有些人是為了活下去不得不相争,有些人卻私欲過盛另有圖謀。”
荼熙認真看他半晌:“師兄說的是。”
她明白沈瀾川未直言出口的寬慰,卻并不覺得他給出的答案是自己想要的。
“我們在這裡耽擱得太久,接下來該繼續任務了。”
這是她未竟的課題,也隻能由她自己解答。
*
修界大小宗門百餘個,此外又有散修數以萬計,築基以上的修士粗略估量大概在三十萬人左右。
在這數十萬人中,近七成修士至死不能步入元嬰。
由此可見,修士又如何?大多數人都同樣是庸碌一生。
而世上從不缺天才。
公認的第一大宗青衡,光是内門弟子便有八百餘人,更加外門修士三千,徒衆興旺,反哺宗門昌盛。
但偌大一個宗門,長老卻隻有十三名,競争可謂極強。
秦風進六十多歲便坐上長老之位,有人稱他青年才俊,自然也有人背後議論這榮譽來路不正。
作為脆皮醫修,秦風進本人有着極強的安全意識,此次随行的弟子中一半都是向天藏院借來的劍修。
“天藏院……”一行行掃過沈瀾川遞給自己的随行弟子名單,荼熙似有些愣神。
二人身處王府西南角的一處偏僻廂房,為了不引人注意,屋中未點燭火。沈瀾川敲個響指,紙張上字迹亮起。
“不錯。”沈瀾川用靈力除去桌椅上的浮灰,安然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