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茶代酒,就此别過,臨行前,熏繡問起千君。
沈瀾川想起千君自請返回妖域時落寞的神色,心中生出猜測:“他在妖域。熏繡姑娘有什麼話需要我代為傳達嗎?”
聯絡熏繡的事皆由千君經手,算起來二人相識也已有一年之久。妖域與汴城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此後再想見怕是難了。
熏繡卻搖頭輕笑:“不必麻煩道君了。”
她仰頭将茶水一飲而盡,眼前浮現那人堵着她遊說時的場景:
“不知熏繡姑娘是否聽過一句古話:骥垂兩耳兮,中坂蹉跎;蹇驢服駕兮,無用日多。”
“這正是講,有機會便要抓住,否則便是良骥也不一定能發揮出自己的才能。熏繡姑娘……”
*
前世銀朱被挑斷手筋應該就在半年後,荼熙不可能視而不見,放任她留在青衡宗。
沈瀾川隻能暫時壓制銀朱體内的蠱蟲,要想徹底根除,最好還是帶她回蒼嶽宗見三長老。
風聲呼嘯,頭上是萬裡長空,腳下是廣袤無垠的神州大陸。
沈瀾川轉頭看向荼熙,她眉頭微蹙,眸中星點愁緒。
“在擔心帶走銀朱姑娘會累及宗門?”
銀朱垂下眼,靜靜等待荼熙的答案。
“……是。”
荼熙之前質問沈瀾川時有多言之鑿鑿,此刻便有多良心難安。
她為了自己的私心帶走銀朱時,想過蒼嶽宗面臨的風險。
兩相權衡,自己應該知道孰輕孰重。
可一閉眼,腦中全都是前世在極寒之境遇險時,銀朱跪在自己面前的畫面,她說:“司主出境,找到東旭木再趕回來,銀朱尚有一線生機。”
“銀朱實力遠遠不及司主,天藏院其餘弟子還在等待司主救援,還望司主大局為重。”
後來趙岱晴封死了陣眼,銀朱再也出不來了。
趙岱晴也是同她說,大局為重。
她做不到再一次放棄銀朱。
“小熙,凡事考慮後果是好事,可有時候思慮過重也會導緻束手束腳,處處受限。”
沈瀾川手握折扇朝下輕點:“世間群山三百六十座,洞天福地七十餘處,每時每刻多少愛恨情仇,糾葛不休。”
“修士追求看淡紅塵,寡薄六根。有些人以為是沒有親友便沒有弱點軟肋,可依我看來,反而是重情的人,眼裡才有芸芸衆生。”
荼熙聞言彎了眸子:“繞這麼大一圈,就為了誇我啊?”
沈瀾川也笑起來:“也是為了說,或許你想保護的人,也在想如何才能保護好你。”
“我們不該柔弱地被你護在身後,也要留給我們一些展現實力的機會,不是嗎?”
“……是。”話一出口,荼熙頓生豁然開朗之感。
她自回來的第一天起便常覺心情沉重,修煉也遇到了前世未曾有過的瓶頸。
此刻荼熙隐隐感覺境界松動。
要進階了。
*
蒼嶽宗,三膳堂。
姜茵茵身着曳撒,手執紅纓槍,一隻腳踏在身前的椅子上,眼含威脅,看向前方矯揉造作的兩人。
蘇茯苓與楊秋冉正投入地演着姜茵茵給出的劇本,周邊圍滿了看熱鬧的小師弟小師妹。
“啊~楊郎,你待我情深至此,我~又怎能殺你證道,獨~自~飛~升~啊~~~”
“妻主~~不必多言!我意~~已決!成仙~這條路上,若是佛要阻你,你便殺佛!神要阻你,你便弑神!”
“萬事~~不可阻我妻主飛升!來!拿劍~往我~~心口怼!”
……
荼熙與沈瀾川剛将銀朱送到三長老處治療蠱術,準備前往掌門處複命。
禦劍飛過三膳堂,靈敏的聽覺讓二人不得不接受這刺耳魔音的洗禮。
猶豫片刻,兩人還是決定停下看看這是唱得什麼戲。
一進門,便見蘇茯苓穿紅戴綠,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正拿着一方胭脂紅的絲帕假裝抹眼淚。
楊秋冉則身着黑色粗布短打,臉上用炭粉均勻凃黑,嘴角還點了一顆大痦子。
一口氣梗在心口,沈瀾川覺得自己要撅過去了:“蘇師弟、楊師妹,這是鬧得哪一出啊?”
聽到熟悉的聲音,姜茵茵轉身,驚喜道:“師兄,師姐,你們回來了!”
其餘弟子也紛紛“師姐”“師兄”叫成一團。
一名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小師弟搶着說:“茵茵師姐排了戲,讓楊師姐和蘇師兄演給我們看。”
荼熙看姜茵茵一眼,開口道:“今日的戲便先演到這裡吧,掌門找你們師兄師姐有事相商。”
“是。”
禦劍朝掌門所在明燭洞天飛去時,姜茵茵才一五一十道出事情始末:
“還不是因為楊師姐把師姐氣吐血那件事。”
“氣吐血?是我在沅城時發生的嗎?”沈瀾川疑惑。
“對啊。楊師姐在蘇師兄的慫恿下偷習禁術,所以兩個人當然要一起受罰。”
沈瀾川望向荼熙,眸中擔憂之意明顯。
荼熙感受到他的目光,慢慢搖頭,示意他放心。
她剛從前世回來時,隻覺得周圍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是誰。
憑借着多年的肌肉記憶禦劍出關,撞見同門的第一眼,便是在秋冉師妹違反門規的處置現場。
那時少女正跪在大殿中央,啜泣着指責掌門偏心:
“……怎麼,我說的有錯嗎?掌門向來隻許荼師姐住在明燭洞天,一招一式,悉心指導。這不是偏私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