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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之中,荼熙感到身體飄浮,如在雲端,眼前的畫面卻漸漸明晰。
她認出這是蒼嶽宗青鹿崖。
周遭地面上遍布雷擊造成的黑色炭痕與深坑,此刻天上陰雲仍未消散,雲層間隙之中時不時有紫色閃電炸開。
她與一名青年男子相對而坐,二人同時睜開眼。
她剛曆了一場浩大雷劫,若是沒有沈瀾川護法怕是撐不過去。
“橫跨十幾級越級直升化神六階,師妹天資,五百年難得一見。”
沈瀾川擡手施了個清潔術,瞬間從穿着破爛的叫花子變回光風霁月的掌門首徒。
“師兄說笑了。”荼熙客套道。
“小小年紀說話總是這麼老成做什麼?”沈瀾川走上前揉了揉她的頭,“今天晚上我讓師尊給你辦個慶功宴。”
“我們小熙一舉拔高了本宗弟子平均實力水平,稱得上我們蒼嶽宗的大功臣。”
言語間,籠罩在蒼嶽群山之上的護山大陣突然寸寸龜裂,繼而支離破碎。
二人心中頓時一驚,哪怕均已靈力耗盡,也立即強撐着從青鹿崖禦劍而起。
趕到清神殿時,年僅九歲的音塵小師妹已然被闖入者挾持。
對方四五個人,為首者精神矍铄,須發盡白,正是青衡宗大長老趙元德。
站位在最後的那名弟子眼風刮過沈瀾川,目光鎖定在荼熙身上,高高揚起下巴:
“今日便是你在渡劫?恭喜,今後你便是我們青衡宗的人了。”
言語間态度嚣張,是在等她躬身獻媚,叩謝仙恩。
眼前景色扭曲,轉瞬又換了另一副場景。荼熙仍是沒有實體,在側旁觀。
一間精緻的廂房,珠簾垂幔,熏香浮動,門窗卻死死緊閉。
她正坐在桌前畫咒,身旁男子專心緻志地看。
沈瀾川姿容豔麗,此刻着一身淡雅月白色繡竹長袍,手拿一把白玉折扇,硬生生祛除妩媚,添了幾分書卷氣。
朱砂畫到黃符尾端,荼熙利落收筆:“趙元德所繪符咒就是這樣。”
“看運氣走勢,應該是移物咒之類。”
沈瀾川頓了頓,又道:“趙元德是土木雙靈根,又是符卦雙修,畫符天賦極高,師妹且給我兩日時間,兩日後必有定論。”
荼熙點點頭,拿起佩劍起身要走,他卻忽然叫住她:“師妹……”
她回頭看他,沈瀾川眼中閃過擔憂:“小心一點,青衡宗應該不單單是趙元德有問題。”
“師兄也是。”荼熙神色鄭重。
“行了,快走吧。我後你三刻出去。”沈瀾川又笑起來,整個人溫潤柔和,外顯金玉之質,内有君子風骨。
沈瀾川的面容漸漸模糊,景象再度變換。
這次是一方明亮靜室,排排書架上古籍如雲。
她看見自己靠在書桌後的紅木椅子上翻閱典籍,手腕上拷着的玄鐵鍊随着動作嘩嘩作響。
“嗒,嗒,嗒……”踏在木制地闆上的腳步聲清脆。
“你們退下……”“是……”
荼熙看見自己原本翻頁的動作頓住一瞬,卻又很快恢複如常。
來人貌若神女,着一身織金祥雲仙鶴裙,外面披一件紅色滾毛邊披風,脖子上佩戴多寶璎珞,貴氣至極,同一身輕薄裙裝的荼熙形成鮮明對比。
相對無言,荼熙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屋外簌簌落雪之聲。
良久,那人終于開口:“沈瀾川死了。大長老動的手……”
荼熙不語,仍是目光專注地看着面前書頁。
“……我今夜要去東海一趟,沒有半個月回不來……”
“嗯。”荼熙終于開口,嗓音清淡,一如既往聽不出什麼情緒。
趙岱晴隐于披風下的手攥緊。她一走大長老勢必對荼熙動手,她必然捱不到自己回來。
“到此為止了,荼熙。灰飛煙滅的時候,牢牢記着,你是敗在我手上。”
她唇角勉強勾起,轉身出門,眼底似乎閃過一點淚光,大紅披風在空中劃出一道圓潤弧線。
門外守衛見她出來紛紛行禮。
趙岱晴轉身看屋内,那人仍是頭也不擡,似是對自己的生死早已不甚在意。
冷笑一聲,她側臉斜睨身後年輕女修一眼。
對方登時會意,擡手召來梁州城主府主管,瞬間折斷主管的手臂。
“這麼冷的天屋裡怎麼不燒碳?”
“荼司主隻是暫居梁州城修養,回頭舊傷沒養好又添新病,你們擔待得起嗎?”
“我們司主今年春天遣人送來五萬靈石叫狗吃了?”
主管疼得冷汗直冒也不忘磕頭求情:“趙司主饒命,下官這就添上,這就添上……”
屋内,荼熙的目光停駐在一行字上久久不動。
連沈師兄也死了。
死盡師友。
她緩緩閉上眼,雙手卻陡然失力,書冊砸在桌上。此時她才發覺自己周身忽冷忽熱,耳邊雜音嗡鳴,最終還是抵抗不住,失去意識。
紛呈畫面如煙雲般消散。
九年光陰輾轉周折,回首卻支離破碎不堪。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她看不分明。
……
荼熙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眉頭不安地皺緊,終于猛地睜開眼。
還是她的鶴翎居。
她轉頭看向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第一時間想到錯過了明理台早課,她心中陡然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