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是姬子衿,隐姓埋名、忍辱負重十數年,每一次行動都必定算盡了得失。
于她而言,最好的狀态便是各界掌權人能在事情發生時為蒼嶽宗一路開綠燈。
那麼不論是做交易,還是抓把柄,她都必須能完全拿捏住合作方。
南廷畢竟是茫茫雪域的唯一政權,幕僚政客集團林立,又在太後把持下長治久安,外人極難操控。
所以她不能放任幼虎歸山、成為雪域之王。
那便折斷傅黎師妹的羽翼,卻又不能真的讓她失去南廷當權者的聖心。
要讓她心灰意冷,甘願一生追随蒼嶽宗;又能時不時地借由身後家族為宗門提供好處。
沈瀾川眉心一跳,突然明白了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
他自己,不就是如此嗎?
青年擡眼看向支支吾吾的老者,出言又是一道驚雷:“蒼嶽宗的護山大陣圖紙,就是師尊放出去的對吧?”
何天雄身影一僵,半晌才道:“這些事情你可以去明燭洞天親自問子衿啊,我又沒有摻和……”
“呐,你不能因為大長老口風不緊,就專門逮着我一個老頭試探吧?”
何天雄看向沈瀾川,表情可憐:“瀾川娃娃,你不覺得這對一個七百九十三歲的老人來說,太過殘忍了嗎?”
沈瀾川:“……”
他起身目光放空,繼而擡頭遙望崇吾山。
師尊真的有魄力,敢為了一枚棋子暴露長期隐蔽的宗門。
大長老見他不再注意自己,忙拿出儲鼎罐将還在煉器的寶鼎裝入其中,轉身欲走。
身後的沈瀾川語氣幽幽,無奈提醒:“長老的曜金杖落下了。”
何天雄尬笑兩聲,迅速轉回來撿起地上的法杖,道一句“失陪失陪”便又要開溜。
沈瀾川伫立原地,并不阻止,卻在老者踏上佩劍時溫和開口:
“情劫的事,長老不要同任何人說。”
“不然弟子便禀報師尊,護山大陣的真實洩露途徑是大長老傳出來的。”
*
荼熙安撫好姜茵茵,剛與蘇茯苓禦劍到了山腳村鎮,便收到沈瀾川的傳音。
他讓她等一等,說他有事要同師妹商議。
荼熙指尖劃過細膩符玉,将它恢複到正常運行狀态,接着轉眼去看身側的蘇師弟。
少年走個路也不安甯,前進後退,将腳下踏着的佩劍使喚得如同聽話小狗。
荼熙眸色晦暗,擡手降落:“茯苓,先停一下,大師兄要過來交代一些事。”
蘇茯苓眨眨眼,乖乖随師姐降至地面:“好啊。”
二人落在了村口的一處小麥田邊。
綠草樣的作物綿延至遠處,與蒼天相交一線。
農戶們勤勞又有巧思,所有高高低低的角落都被開墾成為形狀不規整的小菜園。
空氣中到處都彌漫着泥土和類青草汁液的氣息,混雜着凜冽的冷風灌入肺腑。
蘇茯苓蹲下身細看,點評道:“今年這冬麥長得倒挺不錯,一茬茬高度整齊,葉片厚綠,莖杆粗韌,既通風又透光。”
荼熙聞言也低頭去看青苗,自然地接過話頭:“承冰師弟前幾天還說,入冬會下三次雪。瑞雪兆豐年,想必今歲會豐收。”
蘇茯苓聽了她的話,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不記得我從前有沒有同大家說過,我是被爺爺收養的棄嬰。”
荼熙有些怔愣。
她從前隻知曉茯苓師弟和秋冉師妹都是師尊從民間帶回的貧苦孩子,不曾更細緻地了解過他們的出身。
蘇茯苓觀她神色,瞬間了然:“那便是沒有說過了。”
“爺爺對我很好,他沒有妻兒,隻與我相依為命。”
少年笑得清澈幹淨:“我九歲那年,掌門路過我家讨水喝,摸出了我的坤級木靈根,提出要收我為徒。”
“爺爺聽到我能做仙人,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我如今還記得離家那天我們起得很早,門前冬麥蔥郁,葉片上還覆着霜花。”
“爺爺煮了家裡僅剩的四個雞蛋,小心地裝進我的包裹,叫我聽掌門的話。”
荼熙清楚地看見少年睫毛沾濕,沉默片刻出言安慰:“趁着此次離宗,你也回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