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宮中大宴,秦妙沾着昌平大長公主的光,亦在受邀之列。
今年的雪格外得多,天陰沉了一上午,剛過午膳又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雪。大長公主望着窗外的天擔憂道:“這大年三十的,不知道又要凍死多少窮苦人。春知,去支三百兩白銀,拿到流雲觀多供幾盞燈,替百姓們祈福吧。”
秦妙愣了愣道:“祈福?”
春知笑道:“郡主剛回來不知道,殿下心系百姓的疾苦,一年到頭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去觀裡供祈福燈。”
秦妙心道,與其花三百兩白銀買燈,何不折換成棉衣棉被發放呢。人活着的時候才為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所謂的祈福,有什麼用呢?
昌平大長公主道:“你在想,‘花這麼多銀錢供燈一定很浪費’吧。”
秦妙立即垂首道:“孫女不是有意冒犯。”
“不用這麼見外。”大長公主随意擺了擺手,“你想的一點也不錯。祈福能祈來什麼,能換一件棉衣、一頓飽飯嗎?可是本宮隻能這麼做。因為有些事隻要做了,即便是再對,亦是錯了。”
她想起平昭二年的秋天,她為了阿暖的事氣沖沖地去紫微宮讨個說法。還沒見着宣帝的面,半途就被孫太後的人請了過去。
她第一次低下高傲的頭顱,好聲好氣地問孫太後:“娣婦,你我也有這麼多年的交情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陛下到底打算對我家阿暖做些什麼?”
孫太後歎了口氣道:“皇姊,人人都羨慕你。你育有二子一女,大郎是鎮守邊關的大将,封侯指日可待;二郎繼承了老侯爺的爵位,尚了公主;女兒又是先帝親定的太子妃,一路穩坐後位……可是皇姊,陛下是陛下,他不是先帝了。皇姊聰明了一世,還不明白其中道理嗎?”
大長公主似被雷劈過一般,從胳膊到後背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她好像才開始意識到,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年輕兒郎不再是她弟弟的兒子,不再是她的親侄子,也不是她女兒的夫婿,而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帝王。
她從前暗地裡笑過孫太後不思進取,笑她費盡心機鬥敗了陳姬,兢兢業業地侍奉高宗,結果兒子剛當上皇帝,就準備養老了,從此隻操心兒女婚事,也不為娘家謀取利益。孫家出了一個孫叔敖之外便再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後人,原因竟是如此。一時之間,她的心如墜冰窖。
秦妙自然是明白其中緣由的,外戚勢大而已。
大長公主對秦妙道:“等開過春了,找機會去流雲觀踏踏青吧。”
秦妙不明所以地應下。
雪漸漸有下大的勢頭。擔心晚些時候路面積雪不好走,大長公主決定立即進宮,免得天黑路滑出什麼意外。
抵達紫微宮的時候,天更暗了。一切都像是被凍住一般,僵硬地發不出聲來,靜靜的像一個缥缈的夢。隻是與往日不同的是,宮裡四處都挂了紅色的燈籠和綢緞,暖暖的燈光平添了幾分喜慶。
在她們之前也到了好幾撥人,此刻都聚集在孫太後的長壽殿。年長一輩的留在孫太後身邊聊着家常,年輕的小輩則被安排在偏殿中喝茶小憩。
秦妙跟着大長公主進了正殿,給各位長輩見了禮。這其中有幾個她兒時見過的,但是也都不太記得清楚了。糊裡糊塗地跟着喊了人,手被好幾個人換着摸了幾次,等被宮女送去偏殿歇息的時候,手腕上已然多出了一隻瑪瑙镯子,腰間多出了兩塊玉佩,連頭上都添了兩三根金钗。
偏殿裡一片歡聲笑語,都在秦妙踏入殿中的一瞬間消失得幹幹淨淨。所有人都看着她一步步走進來,目光如針。
李思蕪一臉看好戲地表情對着李澤蘭道:“啧,瞧她滿頭金钗、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李澤蘭沒有搭話,反而是附近的一個小女娘幫腔道:“窮人乍富呗,鄉野村姑……”
由于離得太遠,秦妙聽不清她二人在交談些什麼,反正看她們臉色不是什麼好話就行了。
李澤蘭小聲斥道:“夠了。上次的事情還不夠你們長記性嗎?”
李思蕪面不紅心不跳地笑道:“我們就是說說,阿姊不必動怒。”
那小女娘知趣地閉了嘴,不過她也沒有絲毫慌亂,想要整人,誰急這一時呢。
秦妙給她們行了禮,“見過二公主,三公主。”
李澤蘭笑着托起秦妙的手臂,道:“阿姊同我們這麼客氣做什麼,快坐下來取取暖。阿湘,去灌個燙燙的湯婆子來!”
“秦玥那丫頭片子還沒來,這兒你也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就坐我們邊上好咯。”李思蕪努了努嘴道,“喏,炭盆也往她那邊挪挪吧。”
這一套下來弄得秦妙莫名其妙的。
李澤蘭親熱地對秦妙道:“今日正巧,我給你介紹個新姊妹。”
她指了指另一邊,“這是安成君的小女兒——何漪。”
何漪,也就是方才幫腔李思蕪的小女娘,她按兵不動地坐在位置上,沖着秦妙敷衍笑道:“你好啊,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