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哈爾半是清醒半是昏睡地過了一夜,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睡着沒有。隻是再睜眼時,外頭已經泛起亮光,巡邏士兵的腳步聲整齊有序地由帳外傳來。
他披着外袍掀起門簾的一角,陽光反射在不遠處的冰面上,刺得他睜不開眼。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适應了好一會兒。
蘇曼捧着木盆經過,瞧見他憔悴的面色驚訝道:“大汗,您昨夜睡得不好嗎?”
薩哈爾道:“我沒事,去打盆冷水來,我洗個臉。”
冷水一激,糊裡糊塗的腦子立馬就清醒了許多。案上擺着一盤剛出鍋的烤餅,中間的餡是剁碎的圓蔥和烤羊肉,餅皮上撒着白芝麻,香氣鑽進他的鼻腔裡,肚子很快就應景地響了兩聲。
薩哈爾将一張烤餅疊了三疊,徒手抓着也不嫌燙。他一面吃,一面走出了王帳。士兵們一一向他行禮,孩子們正結伴玩着木球,或者□□夾着掃帚當馬騎。不遠處的河邊,女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洗衣服。草原上的陽光總是無比敞亮,他身上暖極了。
今日他們烹羊宰牛,今日他們換上幹淨美麗的衣衫,今日所有人面上的喜悅,都是為了慶祝一場盛大的婚禮。
加多捧着他視為珍寶的彈弓坐在母親身邊玩。他打彈弓很厲害,薩哈爾有一次親眼見他打中了幾十步以外的靶子,便做了這個牛骨彈弓送給他。他很喜歡這個彈弓,時時刻刻都别在腰上,口袋裡也常年放着幾塊他精心挑選過的石頭,像一個勇士那樣。
母親翻曬着豆子,碎碎念道:“今天你不要到處亂跑了,大汗娶妻是許久都沒有過的大事,你不是很敬佩大汗嗎,那就别給他添亂了。”
加多點點頭:“我明白的。”他把手伸到母親的簸箕裡攪了兩下豆子,轉而又道:“也不知道新可敦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漂亮嗎?她會像蘇達雅可敦一樣愛護我們嗎?”
母親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虎着臉道:“不許亂說話,以後不要再提蘇達雅了。”
加多吓了一跳,不敢吱聲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想起從前蘇達雅摸着他的頭發笑道:
“加多又長高了。”
他還得到了兩顆叫做糖的東西,是從中原傳來的,琥珀色的小圓粒,包在黃色的油紙裡,舔上去甜絲絲的。
緊張的籌備一直持續到傍晚。太陽落山時分,巨大的篝火堆點燃了,族人們不分男女老少都趕了過來。漢子們拼起了酒,女人們圍着篝火跳舞,老人則照顧着孩子,笑着,鬧着,火上的牛羊肉烤得滋滋響。
直到夜幕降臨,天空綴滿繁星,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可敦出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期待地轉向丹朱的帳篷。
丹朱穿着大紅色的嫁衣,臉上用粉撲得白白的,唇上胭脂一點。紅瑪瑙與綠松石的珠串編在長發裡,白色的絨毛點綴其間。她羞澀又大方地掃視着在場的所有人,用微笑回應衆人的歡呼。
蘇曼一直牽着她走到薩哈爾身邊。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薩哈爾拉着丹朱的手走到篝火前,走到衆人面前。他朗聲道:“烏索神在上,今日我薩哈爾娶丹朱為妻,我發誓會用我的生命保護她的安全,愛她、敬她、信她,諸君共證!”
“執手偕老,白首不離。”丹朱鄭重道。
他們對着身後的蒼茫天地拜了三拜,共飲了一碗酒,這便是決心交付自己,從此将自己當做對方的胸膛或後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