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逐漸暗了下來,冷風呼呼地敲打着門窗,像是要沖破窗戶席卷進來。明明已經是春天了,這景象卻仍然給人一種暮冬時節蕭條肅殺的錯覺。
宮女玉桃朝手心哈了口氣,雙手搓了搓,這才輕手輕腳地把門簾掀開一個小角鑽進來。她用火折子點燃了所有的蠟燭,殿内這才明亮起來。
許夫人被這燭光所驚擾,方才回過神來,挺了挺微微發酸的腰背。她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生怕驚擾了正盤在自己雙腿上熟睡的獅子貓。
“上一個讓夫人這樣小心對待的還是小時候的公主呢。”玉桃一邊打趣,一邊從箱子裡找來毛毯給一人一貓蓋上。随後她側身蹲了下來,将手握成拳頭,用手指的關節恰到好處地按摩着許夫人的後腰。
許是蓋毯子的動作驚醒了貓,也有可能它根本就是在假寐,隻聽見嬌嬌軟軟一聲“喵嗚”,毛毯被一隻小腦袋頂起了一個包。小包又很快上移,一隻毛茸茸的小家夥從毛毯的邊緣鑽了出來。
“前些日子鬧貓,這兩天倒是安穩下來了。”許夫人愛憐地摸了摸貓頭,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我們棉棉多半是要有小崽子了,等入了夏,我們充和殿就熱鬧了。平安看到這麼多小貓兒,一定高興得不想回家。”
它的模樣同它的母親雪團兒一般無二,通體雪白的皮毛,根根分明,柔軟細膩,像絲綢一樣光滑。雖然可惜沒有遺傳到雪團兒的異色鴛鴦眼,但已經是一隻非常俊俏的小貓。
許夫人起初是想過收留雪團兒的。充和殿每日都會為它準備新鮮的食物和水,這隻矜貴的獅子貓也風雨無阻地前來覓食,但是等它吃飽喝足以後還是毫無例外地回到從前主人居住的地方睡覺。
久而久之,連許夫人都不再執着了。人與寵物,大抵也是要講緣分的。
直到三年前的春日,雪團兒像往常一樣上門讨食,不同尋常的是,它身後跟了一隻怯生生的幼貓。許夫人明白它是想把孩子托付給自己,意外之餘更多是驚喜,于是乎欣然接受,給幼貓取名叫棉棉。
當時雪團兒瘦了好多,許夫人心疼不已。可即便是給它拿來了從前愛吃的魚肉,它還是恹恹地隻吃了幾口。托付完小貓以後它又來看望了幾天,之後就失去了蹤迹。
許夫人暗中派人出去尋找。若是尋常的貓倒也罷了,她自然不需要這麼偷偷摸摸,可難就難在它的主人是個誰都不願提起的死人。
她最後是在明光殿前的花樹下找到了死去多日的雪團兒。它小小的身體蜷成一團,安靜地長眠着,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潔白、美麗。
這場景曾無數次出現在許夫人的眼前:秦雲和在樹下蕩秋千,雪團兒就縮在草地上睡覺。風拾起地上掉落的花瓣,随意丢在她的發上,還有貓的身上。
許夫人想着想着就鼻子一酸,眼淚落下來,滴在雪團兒的毛上。她把雪團兒裹起來帶了回去,起碼給棉棉再看一眼。别搞得跟她一樣,都來不及好好告個别。
棉棉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又躺了下來,粉色的爪子左一下右一下地踩在許夫人小腹上,發出幸福的呼噜聲。它應該也在想念它的母親吧。
後來她私下托人将雪團兒帶出了紫微宮,送到昭陵,在秦雲和的墓旁種了一棵小樹,埋葬了它。它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主人身邊了。
“夫人,皇後娘娘身邊的紅芍剛送了請柬來,說是半月後在群芳園辦賞花宴,屆時請夫人賞光。”一位年輕的宮女拂了簾子進來,雙手遞上一塊小木牌。
“知道了,拿過來吧。”
身邊的玉桃走上前去接了木牌。年輕宮女對她點了點頭,轉身退了出去。
“這哪是賞花啊,不就是找個由頭,方便她們相看一下兒女。看來皇後也是着急了,想着趕緊把二位公主的婚事定下來。否則萬一和親,首當其沖就是她的女兒。”
玉桃不确定道:“夫人還打算去嗎?”
“去,怎麼不去。”許夫人手裡把玩着木牌,慢慢垂下了眼睑,“平安現在不在身邊,本宮倒是無趣得很。何況松年也說春天到了,出去走動走動、見見人,總歸是沒錯的。”
她想了想又歎了口氣道:“我也是存了私心的。從前見桑桑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無依的,覺得她與我們松年可成良配,便想找機會求陛下給他們賜婚。松年人品相貌自然是不差的,他家中人口簡單,我那娣婦又好說話,雖說是門第低了些,但是也能庇佑她一生周全,如此我也算了卻阿暖一樁心事了。哪裡知道他們會沒有緣分呢。”
玉桃寬慰她道:“許大人豐神俊朗,又前途無量,夫人何愁沒有小女娘能看得上他呢。”
“如今桑桑與子淵已有婚約,我隻好打消這個念頭。既然沈皇後要辦賞花宴,不如就借她這陣東風,去看看有沒有什麼看得上眼的小女娘。我倒也不在意未來新婦家境有多好,哪怕是個庶女,隻要人品貴重、脾氣好些,本本分分的,他們家的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