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得像千年的死水潭，“咚”地一聲沉進深淵般的湖底。

“你說你願意為我驅使，那好，”秦妙偏頭淡然道，“我要見馮素。”

嶽峙松了手，木讷地後退兩步，一言不發地轉身朝外走去。臨出門前，他側首道：“我會安排的。”

他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連廊裡。秦妙終于歎了口氣，頹然坐在地上。那碗冒着涼氣的酸酪還完完整整地擺在案上，碗壁上結着細細密密的水珠，緩緩滾落下來，在案上彙聚成一個圓形的水痕。

她捧起碗，匙子恨恨地戳了戳碗底，發出“铛铛铛”的聲響。她自言自語道：“不吃我吃。”說着含淚吃了一大口。

這天晚上，秦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裡她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在她七歲那一年的上元節。大雪初霁，豔陽高照，紫微宮裡到處都是張燈結彩。七歲的她手裡舉着魚燈，裝作魚在空中遊的樣子，迎面從自己的身體裡穿過去。

女孩的笑聲像春天的風，像微風碰響的鈴，從耳邊蕩啊蕩啊，一直蕩到天邊去。秦妙思忖，原來我笑起來是這樣的。心中莫名有股淡淡的惆怅。

宮裡難得來這麼多孩子，此刻又沒有長輩們時刻管教，于是嬉戲得越發無法無天。

秦妙被不遠處的起哄聲吸引過去，同樣被引起注意的還有小時候的自己。

七歲的她示意身邊同伴跟上，朝着人群跑去。待撥開兩邊擠在一起的小孩，便看到中間有一個身材瘦小的男童被邊上幾個大點的孩子羞辱。

男童被欺負得衣衫不整、發絲淩亂，唯一與他窘況格格不入的是他那雙明亮冷淡的眸子，似曾相識。

領頭的小胖子對他推推搡搡道：“趴下去！我要騎馬！我要騎馬！”

四周孩童紛紛笑道：“你快趴下去吧！跪下！”

男童無動于衷，冷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小胖子，這讓小胖子蓦地升起一股後怕之意。

小胖子咬牙壯了壯膽，擡腳就往男童膝蓋窩一踹。男童“撲通”一聲跪倒，膝蓋磕在地上的鵝卵石上，卻硬是沒發出半點喊疼的聲音。

“都讓開！本大将軍要騎馬了！”小胖子得意洋洋地提起衣擺，徑直就要坐到他身上去。

就在這時，七歲的秦妙也學着擡腳一踹，正踹在小胖子的後背上。小胖子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哇哇大哭。

看着小時候的自己這麼鮮活可愛，秦妙心情頗為愉悅地抱臂旁觀。

旁邊的女孩氣勢洶洶道：“秦妙！你瘋了嗎！我阿兄可是趙國世子！你竟敢把他踹成豬頭！”

一陣哄堂大笑。

七歲的秦妙也咧嘴笑道：“别說是世子，今天就算太子來了我也照踹不誤。”

她扭頭恐吓小胖子道：“哭什麼哭，信不信以後我見你一次踹你一次？”

小胖子嚎道：“你打我！你打我！我要找我阿娘！”

秦妙威脅道：“你去啊，最好一道把我姑姑姑父都叫來，你現在去！”

小胖子聽到她說要找陛下和皇後，立馬慫了起來，躲在一邊小聲抽噎。

秦妙蹲下來對那男童道：“你還能走嗎？我扶你起來。”說着向他伸出了手。

男童卻躲開了，撐着地面自己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好吧。”秦妙讪讪收了手。

眼前畫面突然開始扭轉，天昏地暗過後又是另一番景象。九歲的秦妙被兩個宮女拉扯着，她一邊哭一邊喊：“放開我！我要見姑姑！放開！”

秦妙的心揪了起來，這正是她當衆出言冒犯宣帝，被下令拖出去那日，從這以後便是十年的囚禁，恐懼與絕望一點點蠶食她的身體，又冷，又痛。

不遠處的拐角忽然閃現出一個小小的少年，似乎是追着秦妙而來，而九歲的秦妙一看到他，掙紮更甚。

小少年奮力追趕，好不容易抓到了女孩的手。

秦妙哭道：“救救我！我不要去那裡！”

小少年喘着氣道：“我抓住你，你也抓住我，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宮女們一時間分不開這兩個孩子緊握住的雙手，所幸有兩個小黃門追着這小小少年而來，他們兩頭用力，終于分開了秦妙與這少年。

小少年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抵抗着，可他到底還隻是個孩子，根本拗不過兩個大人。

他用力朝着女孩離去的方向呼喊着：“我一定會救你回來的！你等我！”

秦妙驚醒，入眼是豆綠的紗幔帳頂，已經是清晨了。玉珍探頭關切道：“郡主做噩夢了？”

“沒。隻是夢見了一些舊事。”

良久，她才回答。

“我可能想起來他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