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了姓名,改叫裴松影,弟子們對他的仇視卻絲毫不改,每每午夜,他都會想到尹藿的教誨,如此一來,心中也多了些許寬慰。
經年累月,他已成長為衆弟子之首,身披華服,頭頂玉冠,那天,他領着衆弟子回山之時,接到了尹藿的傳令。
他推開那間木門後,尹藿倚在軟墊上,白發若雪,皺紋爬滿了她的臉頰,她無力的擺了擺手,示意裴松影起身。
“當年,我要你堅強,要你視外物于浮沉,是希望你不自輕自賤,保重自身。”
“現在,我要你心存大義,成為衆弟子之首,是希望你不忘恩情,背負着所有丹心門的人的性命活下去。”
說罷,尹藿用發顫的手取出門主令,遞到了裴松影手裡。
“切記,任何時候,都不要輕信于人,否則便是置整個丹心門于不顧。”
“你若連丹心門的弟子都庇護不了,隻會任人宰割。”
門主令在裴松影手上變得很重,重的他無法承擔,他跪在地上,朝尹藿磕了個響頭。
那天,他的身份又變了,他不再是弟子們口中的師兄,也不再是曾經随性而為,令人聞之喪膽的裴少俠了,一轉眼,他的身後有萬千弟子,他坐在門主殿裡,聽着弟子們每天呈上來的報告,再一件件仔細的閱覽吩咐,他時常披着一件外衣站在空蕩的殿中,遙望漫天大雪。
裴松影以為,一切都會如此循環下去,再也不會發生什麼變故了,可是,一名弟子的出現打破了他的想法。
當他被傳到紫蘿院時,隻見那弟子跪在殿前,口口聲聲說這秘藥是他指使。
裴松影派人送藥給尹藿不假,可那藥方是經過他查看,絕無錯處的,那名弟子緊咬不放,似要把他逼到絕路。
“弟子自己派人送的藥,怎麼可能對門主身體有損?”
尹藿看着他,搖了搖頭,眼中似乎多了幾分失望。
情急之下,裴松影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喝下之時他便覺得味道不對,可還是忍着沒有發作。
尹藿見他如此,也并未勸阻,片刻之後,裴松影覺得體内如翻江倒海般難受,他捂着胸口,咳了幾下,竟咳出一灘血來。
見此情形,尹藿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她扶着拐杖,身旁奴仆的催促聲此起彼伏,良久,她轉過身子,未置一詞。
那天,裴松影在紫蘿院前跪了一晚,直到大雪将他整個人都覆蓋,直到體溫變得冰涼,他昏昏沉沉的倒在雪地裡,被人擡回了門主殿。
自那一日,尹藿再也未曾見過他,裴松影的身體也愈發不如從前。
當他站在殿前時,發覺弟子們正在喂養白鶴,見他走來,弟子們立馬跪下求他原諒,裴松影搖了搖頭,走了過去,摸了摸白鶴的翅膀。
“這隻白鶴可有姓名?”
“一隻鶴而已,怎麼會有名字呢。”
裴松影笑着說道:“那便想一個,就叫它…阿皎如何?”
“門主真會起名,皎潔如月,當真是個好名!”
裴松影喂了一會白鶴便回了屋子,他坐在茶案前,繼續處理工務。
門外弟子們不知在笑什麼,聽的他眉間放松了幾分,身旁的奴仆遞來一堆信件,裴松影拿起最上面的一張開始翻看。
不知日月星辰又變了幾輪,弟子們隻知,倘若門主在殿中時燈火總是不滅的,想來也許是門主怕黑,所以總是點着燈吧。
“那人,可叫蘇雪?”長斷問道。
“不,他叫聞山。”
長斷剛想開口,便聽裴松影說道:“也叫殷禮卿。”
“那件事事發之後,我找人探過他的身份,還未等我派人圍堵,他便已經跑了,此人在沂洲徘徊多日,他手下的人犯了不少事,為避惡名,便一齊推到了丹心門頭上。”
長斷已然明了,于是說道:“既然如此,您為何立下那等門規?”
“低調行事,總是沒錯的,丹心門地位本就尴尬,若是不慎惹了什麼禍……”
長斷站了許久,腿有些發酸,他歎了口氣,說道:“不知門主可否賜座?讓我坐下詳談。”
裴松影點了點頭,說道:“是我疏忽了,請坐。”
長斷坐下後,繼續道:“若不拼力改變,怎會有撥雲見月的那一天,這個道理放在丹心門上門主怎麼就不明白了?”
“當年門主拼命從泥坑裡爬出來,不就是秉着不願屈服的那顆心方才撐到如今嗎?”
“您是丹心門的曜日,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弟子們的心境,想必,一劍斬萬人的裴大俠,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弟子們受人指摘卻忍氣吞聲一輩子吧。”
聞言,裴松影心中震動不已。
他的指尖微動,一向清冷淡雅的他卻多了幾分動搖,滾燙的岩漿蔓延至腳下,灼燒着他的心懷,他想避開,找尋那一片冷壁,卻與往日的那個身影撞了個正着。
“裴大俠,接過這柄劍吧。”
“畏畏縮縮,躊躇不前的可不像你啊。”
“裴松影,江峰十三州,就你算條漢子!”
“來!好小子,和我比試一番——”
往日的聲音徘徊在他耳邊,他心中的石壁逐漸瓦解,露出了那柄覆着繡的劍。
他未曾擦去劍上的繡,而是将它化作了一句話。
“閣下,此言有理。”
長斷笑着站了起來,向他微微拱手,說道:“在下先行一步,至于那張藥方,門主可自行找人驗一遍。”
說罷,他匆匆轉身,衣擺飄逸着消失在了門主殿的轉角。
裴松影坐在殿中,心頭滾燙,他握着那張藥方,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來人。”
稍時,奴仆從屋外走來。
“門主有何吩咐?”
“明日設宴至清峭雲台。”
“然後,将引魂香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