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初三,正是竄個頭的時候,如慧媽期待的那樣,我此時已經長到了168cm。
由于個頭太高,隻能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最後一排除我之外都是一堆男生。
國際學校幾乎都是纨绔子弟,最後一排的男生更甚,幾乎沒有停止過吵鬧。
但我成績一直不錯,沒有被他們影響,老師對我很放心。
隻記得,那天我望着窗外的柳枝發呆,突然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媽媽顫抖着的聲音從班主任的手機裡傳出。
她說,爺爺快不行了。
爺爺雖然不常在家,但是從福利院接走我後,隻有他,是真的在關心我。
媽媽因為瑣事咒罵我,亦或是把我囚禁在家時,都是爺爺從陸姨嘴裡聽到風聲後,趕忙回家哄我。我那隻如今已經破破爛爛的小羊玩偶,在媽媽某次生氣時,胳膊被扯斷了,也是爺爺親手不太娴熟地給它一針一線縫好。
他是真的把我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女。
我是住校生,十天半個月才會回家一趟,上次回家的以後爺爺還是好好的……怎麼會……
人在極度悲傷的狀态下,是流不出眼淚的。
那是我第一次清楚地,切身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我一路像是行屍走肉一般,被司機接到了醫院。
媽媽已經在那了,她半跪在爺爺的病床前,旁邊牽着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女孩,是我沒見過的。
應該是爺爺和媽媽交代好了後事,媽媽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招手把我喊了過去。
我顫顫巍巍地小跑過去,“撲通”一聲跪在了爺爺病床前,雙手握住了爺爺虛弱地往我這邊伸來的手。
“爺爺。”見到他毫無血色的臉,我的聲音帶着哽咽。
第一次在福利院見到的,那位嚴肅、不苟言笑但有精氣神的男人,此刻隻能勉強地扯出一絲笑。
他望着我的眼神實在複雜,像是喜愛,像是欣慰,又像是歉疚。
爺爺想說些什麼,但他隻是發出了幾聲氣音,我把頭湊到他的嘴邊,終于聽清了他的話。
“對不起,言言。”
他居然這麼叫我,我看着他的眼神滿是不惑,很快我便知道了原因。
“爺爺當初如果沒有把你接回家的話,你一定會碰到更好的領養人。而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好像後面的話難以啟齒。
“昭甯,和她爸爸一塊死于一場車禍,就這麼死在了婉兒面前。我實在不忍心看着婉兒日漸消沉,把她騙去國外散心的空隙,去福利院接回了你。”
病床上的男人流下的兩行眼淚,順着臉頰消失在白色枕頭裡,但他的話一字一句地釘在了我的心裡。
哦,靳昭甯,原來這個名字另有主人。我當時隻有這一個念頭。
“接回家後,我後悔了。你實在乖巧懂事,不應該讓你平白無故的背下這麼大的重擔,于是我開始彌補你。看着你從這麼一點點慢慢長大,我漸漸的也把你當成了親孫女。”
“但這十幾年,在我看不見的角落,你一直被婉兒冷眼,被暴力。造成這一切的人是我,所以我如今才遭受報應了吧。”
得知真相的我,心情本應該像是一口被堵住氣孔的高壓鍋。
青春期的少年視若珍寶的自尊,被他們踩在腳下。我隻是個被有錢人家随意挑選來的替代品。
但那一刻,我竟然對面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生不出任何恨意。
他臨終前的話,說得真誠。我想,沒有人會在死前的最後一刻,和不重要的人說這番話吧。
我能有現在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全都仰仗爺爺,他确實已經盡他所能的在補償我了。
後來爺爺又有氣無力地向我表達自己的歉意,也替他的女兒道歉。
我沒有再聽,隻是在他越來越小地聲音裡,問了他一句:“如果您是我的爸爸,會抛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