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神舉起手裡的刀:“那你告訴我它叫什麼。”
白川蓮張嘴,一個含糊的名字明明已經到了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無名神:“讓我猜猜——[天生牙],你想說的是這個名字嗎?”
白川蓮皺眉,沒有回答。
無名神又笑了:“看來的确如此……但很可惜,這個名字是錯誤的,因為這把刀的名字,叫[神渡]。”
什麼?神渡?!
不是[天生牙],而是[神渡]?
怎麼可能?
他的刀……怎麼可能叫[神渡]?明明……明明[神渡]這把刀早就、早就——
這一瞬間,白川蓮的心跳驟然失控。
那些遙遠得讓白川蓮以為早已經被時間磨平的記憶,在這一刻像是挾着風霜,甚至是挾着風雷,卷土重來!
在一陣耳鳴般的嗡鳴聲中,白川蓮頭痛欲裂。
但他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因為他感到,這一刻有什麼東西正用力捏緊了他的心髒,又冷酷地抽離了他周身的空氣,以緻于他心痛欲裂,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啊呀,看來你終于想起來了。”
明明腳步聲在靠近,落在白川蓮的耳中卻變得遙遠。
就連對方的聲音,也在耳鳴聲中忽遠忽近。
“那一天,手持三柄天下霸道之劍的主人鬥牙王,路過白川,前來拜訪你這位白川之主,而當時在場的,還有那個被你迷戀的人類。
“你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你的人類戀人對鬥牙王的三把天下霸道之劍很感興趣,特别是[天生牙]這把劍,他好像真的非常感興趣。
“你知道,你的人類戀人向來不是一個省心的人,你也知道,他想要的東西總是會想辦法得到,你更知道,他喜歡的東西很少,所以隻要他想要的,你都會送到他的手上。
“所以,在他這一次的離去前,你與他做了約定,你說,等到他下次回來的時候,會送給他一份禮物,你還說,這會是你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你會等他,一直等他。
“是啊,一份禮物。你早已經做下了決定——你将那把代表着你神道的刀[神渡],送給了鬥牙王,換來了一把對你毫無用處的刀,[天生牙],并且準備将它當作你送給你戀人的禮物!
“多麼可愛的戀人啊,多麼雀躍的愛意呀……白川蓮,那時候的你,必然是滿心期待的吧?你一定幻想過你的戀人在收到這份禮物後,會露出怎樣的驚喜表情吧?你應該還幻想過,這份送出的禮物會不會讓他更信任你一些、更愛你一些、對你更坦誠一些。”
終于,腳步聲在白川蓮面前停下了。
冷汗與熱汗混雜在一塊兒,從白川蓮的額角滾落,滲入了他的眼睛裡。
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這個“無名神”,可對方明明近在咫尺,他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那張臉——
那張似是而非的、清晰又模糊的臉!
“但是,那個與你約定好了‘下次再見’的人類,沒有來赴約。他消失了,就和他來時那樣突然,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在他離開的第一個十年裡,你在等他。你認為,他可能隻是被什麼事絆住了腳步,所以才沒能及時回到你的身邊,但沒有關系,你的生命很長,你有足夠的時間等他。
“在他離開的第五個十年裡,所有人都告訴你他不會再回來了,因為人類的壽命沒有這樣長,他一定是早就死了。但你不願意相信,你想,他一定是迷失在了錯誤的時間裡,但沒關系,他會回來的,因為他答應過你,他一定會回來。
“而在他離開的第十個十年裡,你終于醒了。你終于明白,那個人類再也不會回來了,然後……然後啊——白川,你記得你做了什麼嗎?”
“無名神”拔刀,指向了白川蓮的胸口。
[神渡]的刀鋒暴露在了陽光下。
但它的刀鋒并不是白川蓮記憶中的鋒銳無匹,而是殘破無光,鏽迹斑斑,一如白川蓮那一段失敗且半途而廢的神道之路。
白川蓮強忍着胸口鑽心的痛楚,伸手握住這把刀,艱難開口。
但他卻并不是在為了自己而辯白,而是為了那個人類:“他不是……故意的……”
那個人類,并不是故意丢下了貓。
他隻是沒有辦法再回來。
他們的緣分從最開始就是錯位的,他們的相遇最開始就源于一場時間的詭計。
所以當時間的詭計結束後,他們的生命便又像是兩條交錯的河流一樣,奔向了不同的方向,直到五百年後,才重新交彙。
這是誰都沒有辦法的事。
而人類其實也很害怕的。
白川蓮知道,當人類找到他的神社,在等待他醒來的那段時間裡,他的人類戀人一定是非常害怕的。
他會害怕這麼多年過去後,那段戛然而止的愛情再也維系不上,像是煙火一樣在最絢爛的時候消散。
他還會害怕他好不容易決心想要抓住的重要之物,卻因那可悲可笑的命運而化作細沙,無論他如何緊握,也無法挽回。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時間的捉弄。
所以,不是人類的錯。
如果真的有什麼錯了,那必然是命運、是時間、是所有無法抵禦無法反抗的一切!
白川蓮想要這樣告訴“無名神”的。
但“無名神”顯然并不想聽這些煩人的辯解。
“直到現在還在為那個人類說話,真是冥頑不靈啊,白川。”
“無名神”手持着鏽迹斑斑的[神渡],向前一遞,輕而易舉地刺穿了白川蓮阻攔的手掌,刺進了他的胸膛。
可當[神渡]穿胸而過後,白川蓮的胸口竟隻滲出了微乎其微的血迹。
因為——
“白川蓮,不要擺出這種醜陋的嘴臉,不要裝作你好像真的多麼深愛那個人類一樣。愛?可笑!”
“無名神”輕笑着,輕蔑着。
“明明隻是按照慣性去僞裝,明明是一個連自己[心]都丢掉了的妖魔……這樣的你,怎麼可能懂得‘愛’?還是說你裝得太逼真後,把自己都騙過去了,連你自己都忘了你做過什麼了?!
“在你等待那個人類的第一百年,你做了什麼——需要我幫你好好回想嗎?”
白川蓮下意識握緊了手裡的[神渡],鮮血從指縫溢出,一滴滴砸落在地。
回想?
不,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想不起來的呢?
四百年前,也就是在貓妖守在白川旁等待戀人的第一百年,他終于明白,那個與他約定了的人類不會再回來了。
當明白這件事的瞬間,白川蓮是恨那個人類的。
他恨那個人類為什麼無法與他相守還要闖入他的生命,為什麼無法遵守約定還要與他發下誓言。
明明約定好了的,為什麼不回來?
為什麼不回來?
白川蓮恨他。
但是,舍不得一直恨他。
于是白川蓮做下了第二個決定:
“我恨他……是因為我愛他、并且期待這份愛能得到回報……可是……這是不對的……”
是他選擇了去愛那個人類,沒有受到任何外力的逼迫。
是他決心要用愛去填滿那個人類,沒有受到任何外來的誘導。
愛應該是發自靈魂的震顫,而非是渴望得到回報的期待。
所以,決定要愛人類的他,也要為這份愛負全部責任,要在愛走入歧途前,将它糾正!
于是,白川蓮用刀剖開了自己的胸膛,丢棄了自己的心,也丢棄了自己對人類的恨與期待。
“我對人類沒有期待。”
并不是失望透頂後,被磨滅了期待。
而是因為愛是純粹無暇、不求回報、不含期待的。
就像他愛那個人類,不求任何回報。
他愛他,就是愛他,隻想愛他。
僅此而已。
·
這一刻,越發模糊的視線裡,白川蓮終于看清了“無名神”的臉。
正是屬于“白川蓮”的臉!
因為對方正是四百年前被白川蓮丢棄的[心],是盛滿了白川蓮所有期待、渴望、愛意、怨恨、眷戀和妒忌的[心]。
虛弱感如海嘯席卷。
在心髒被揉碎一樣的劇痛中,白川蓮不知不覺半跪了下去,頭顱沉沉低垂,呼吸聲也越發沉重急促,如同即将窒息。
可他依然勉力堅持着,努力擡頭,看向自己的[心],嘴唇嗫嚅,像是努力說着什麼。
[心]低下頭去,側耳去聽,仔細分辨白川蓮的聲音。
“别……别恨他。”
白川蓮說。
“别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