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快是由何引起的?燕苓的悖逆?推據?還是那自覺再無法緊攥的失控感?或許全都占據,否則,他的情緒怎會如烈火烹油般難以自抑。
方時硯幽暗的眸中,盛着對獵物緊追不放的探究,以及對情狀不滿的陰翳玩味,于燕苓耳畔低聲暗語,“好一個未曾阿,那阿苓不如說說…你是誰?”
他是誰?十餘載同食同宿,在東宮中與彼此寸步不離,方時硯與他皆心如明鏡。眼下,不過又是一場非要撕裂傷痕,聞見血腥才覺酣暢淋漓的羞辱。
燕苓長睫虛掩着自嘲的眸色。這一次,他定聲着将他無數次想要掙脫的烙印,輕易脫口而出,“我,是一個以賣唱為生的伶人。”
聞言,方時硯緊抿下唇。靜默許久後,他清透的狐狸眼,于輕歎後漾出缱绻的愛欲。
他擡起燕苓的下颌,語調平穩且溫緩,卻因含着過滿的笑意,顯出格格不入的癫狂,“不…阿苓,你錯了。你是因取悅我為生的…罪臣子。燕氏與我方家的血仇,就是你我之間的紅線。阿苓,你是燕氏一族向我們贖罪一生的活祭品,你知曉了嗎?”
方時硯的話,幾經停頓。那停頓的意味,似為遲疑,似在回想。其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以及在轉折時如受針灸的灼痛,他自己分明都無法參透,卻心急如焚想要讓燕苓一眼辨明。
但他目光緊鎖的燕苓呢?燕苓隻是一味靜默,當低斂的雙眸,回望向情緒不穩的方時硯時,眼底沒有一絲因他而動的情愫。
罪臣子、血仇、活祭品……燕苓想,或許他們真的太過了解彼此。因此說出的話,總像是淬了火的尖刀,在刀尖指向彼此時,語調雖溫存,卻能輕而易舉,刀刀見血。
他或許從始至終隻是在做無用功。如果方時硯當真對他存有一絲情誼,為何總是要一遍遍提醒他們之間深如天塹的創痛,又為何每當他閉目塞聽,明知希望渺茫,卻仍麻痹自我的為那天塹埋下一抔土時,方時硯待他總像瞧望跳梁小醜,恥笑着傾覆着他為維系感情所做出的一切退讓與掙紮,隻為在他們之間創造更深的溝壑。
燕苓眨了眨略微紅腫的雙眼。短暫閉目後,他的雙手主動攀勾起方時硯的脖頸,待怔愣的人被牽引的愈靠愈近,他仰首吻住了方時硯的唇。
唇舌交纏。方時硯眼中閃過由心而發的笑意。但燕苓低垂的晦暗眸中,除了疲憊,便是一覽無餘的空茫。
燕苓當真是累了。他不想再聽到方家踐踏他至親血肉得出的笑談,也不想和方時硯再做多餘的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