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市當地的軍隊駐地離這裡并不算遠,也就隔着兩條街,就在醫院後面,走路大概五分鐘就到了。
大雨還在下,智瑤的軍大衣穿在身上,雖然剛開始時确實是暖和了點,但是很快就變成了沉重的負擔,棉花都被冰冷的雨水澆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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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雨一刻也不停地下到現在,導緻城市内澇越來越嚴重,即使是淩晨的現在,居民們也都睡不安生。
智瑤目前所處區域的小區年代都比較久了,還有很多是低矮的平房。在一些地勢低窪的地方,水都淹到了人們的膝蓋,附近的社區工作人員和志願者們直到現在都還在忙着轉移居民。
有的居民不肯走,好說歹說才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把新的住址寫下來,用膠布貼在門上後,和工作人員一起離開。
有的居民家庭内部就有矛盾,對于走不走的問題,家庭成員内部之間就起了争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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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家五口人,一男四女,看情形,應該是一對夫妻和三個都已經成年的女兒。其中那對夫妻和有兩個女兒大約是一條陣線上的,唯獨一個小女兒和他們距離得都比較遠,身體朝向也與他們不同。
那名父親拽着小女兒手裡的皮箱大吵大鬧道:“市裡醫院床位緊張,你一個當主任醫生的就不能給家裡人要個單間嗎?難不成你就看着你媽、你姐一起去睡體育館?!”
小女兒也在拽皮箱,十根手指都摳進皮箱裡了也沒能搶得過她的父親。從智瑤的角度能看到她好像連頭發絲都在用力,一頭的短卷發都微微炸了起來,看來發質蠻硬的。
“急症室裡現在就躺着個全身皮膚潰爛的病人!他可等不起了!”
“什麼人能比你的親爹親娘還重要?我們含辛茹苦養了你二十多年,就是為了這一天!不給我們弄個單間,你今天哪也不許去!”
“你們養我?我從18歲起就再沒問你們要過一分錢了!難道就因為小時候你們給了我幾口飯吃,我就要被你們賴一輩子嗎?!”她越講越激動,肩膀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也顧不上周圍到底有多少人圍觀着,就吼出了這樣自暴家醜的話。
她那之前一直安靜站在父親身後的母親突然一個滑跪,到她跟前,也不顧雨水淹到了哪裡,就雙手緊緊摟住她的腰,聲淚俱下地控訴道:“你爸當年差點把水産店抵押了供你讀書啊!”她的五官都皺到了一起,痛哭不止的模樣極具感染力,正是綁架女兒感情的最佳利器。
有了母親唱紅臉,父親就繼續唱白臉道:“要不是為了生你,我們會沒有兒子嗎?要是我們有個兒子,哪還會需要你!什麼叫賴你一輩子?要是我們有個兒子,你愛上哪去上哪去!我們不管了!”
另一個女兒抱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暴雨中瑟瑟發抖,她也跟着父母勸道:“三妹,爸的降壓藥快吃完了,你别惹爸生氣了……”
她應該是三個女兒中年齡最大的。從身形上看,她的實際年齡應該并不大,但是她的皮膚已經變得粗糙,眼神渾濁無光,看得出過得并不好。
大女兒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她們父親的一個瞪視給堵了回去,看上去大女兒在家中很沒有話語權,遠不如小女兒——能跟父母當面吵架也是話語權的一種體現。
另一個滿臉無所謂的應該就是二女兒了,“哼,你們又不是沒有好兒子,怎麼不去找他要房間?就知道撿着老三這個軟柿子捏。”
大女兒拉扯二女兒道:“你少說兩句……”
二女兒不屑地翻了個白眼,神情态度看上去或許是站在小女兒那一邊的,但是身體動作卻也沒有要幫她忙的意思。想來如果她們的父母真的鬧着小女兒給他們弄到了醫院的單間,這個做姐姐的也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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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場家庭矛盾的鬧劇,智瑤其實是不想看的,奈何這條路也不寬,他們就堵在馬路正中間吵架,周圍還圍滿了圍觀的街坊鄰居,早把這條路給堵得水洩不通了。
有人正努力地在人群後面大聲喊着:“宋醫生!宋醫生!指揮部需要您趕緊去手術室就位!大家麻煩讓一讓,讓我過去!讓我過去!我是醫院的!”
他是醫院的工作人員,手上還拽着個小型皮劃艇,被人群堵着實在沒辦法過去幫那家人的小女兒。
聽到他的呼喊聲,附近其他的社區工作人員也都紛紛行動起來,開始疏散圍觀人群。
小女兒将臉朝人群轉了過來,她的眼眶泛紅、眼中滿是憤怒,雨水打在她的臉上,也不知道其中有沒有混合着她的淚水。
不知為何,她一眼就鎖定了人群中看熱鬧的智瑤,用手指着他不客氣道:“你看什麼看?過來幫我把箱子搶過來!我還要急着去醫院做手術呢,那是你們軍隊指揮部的命令!”
智瑤猜測她可能是因為這件軍大衣,而把他錯當成了軍隊派來接她的人。
不過幫一下問題也不大。智瑤就朝着他們的方向走去。
那名父親又激動地大聲叫嚷起來:“你要幹什麼?喊人對你親爹動手嗎?街坊鄰居們可都看着呢!軍隊領導派來的人,也沒有對着手底下醫生親爹動手的道理!”
父親拽着皮箱的力氣突然大了起來,拽得那一頭的女兒和妻子都是一個踉跄,跟着他的力道一起朝旁邊的馬路牙子上倒去。
“诶,小心點。”智瑤伸手攬住了小女兒和她的母親,不然按照她們摔倒的趨勢,非磕在路旁的大理石花壇上不可。
見智瑤趕過來護住了小女兒,那名父親的情緒更加激動了,仿佛是已經預見到了自己被智瑤按在地上暴打的未來,立時就跟個□□似的使勁亂蹦,拽着那個皮箱就是不松手,死也要把它搶過來當護身符。
但是他的腳下都是雨水,黑夜裡也看不清水下有沒有什麼東西。他一腳踩在一根鋼管上扭折了自己的腳踝,人也朝着路邊店鋪貼在牆上做裝飾的時鐘上倒去。
就在那名父親的腦袋磕在時鐘上的那一刻,智瑤的眼前閃過了一道白光。
白光散去時,他又在個人房間裡了。
智瑤:“……”我就不該去幫這個忙。
他想起了許凰當初說的話。看來一不小心就進本這樣的事情真的很普遍,和運氣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