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心頭一跳,腿一軟當即就跪下了,他沒想到皇上竟記得住自己的名字。
甯澈皺了下眉。王平跪的有些遠,讓他說起話來有點費勁。但他隻是不動聲色的趿上鞋子,負手站了起來。
“莊衡那邊,都打理好了麼?”
“是,奴婢給指揮使大人送了幾碗姜湯,幾位大人烤幹了衣服,現下已無礙。”
甯澈嗯了一聲,沉默的時間有些長。
王平心裡打起了鼓,忽聽皇上問道:“有什麼人想要見朕麼?”
這個問題并不在王平的意料之内。他在心裡琢磨的片刻,猶豫着說:“并未。陛下若是要見什麼人,奴婢這便去傳喚。”
咔的一聲脆音,甯澈把手指骨捏出了聲響,聽得王平心驚肉跳。
甯澈走到書案前,提筆蘸墨。他飛速在紙上寫下了幾行字,将字條遞給王平。
“這幾本書,天黑之前拿給朕。如果找不到,就讓管書庫的人自己來跟朕說。”
王平不敢遲疑,捧着字條退了出去。可一出殿門,他臉上卻犯了大難。
紙條上這幾本書,顯然不是什麼脍炙人口的著述。要真是藏在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别說天黑之前,怕是讓人在書庫裡翻個通宵都未必能找到。
他隻能先去找夏绫。
天空中還飄着零落的雨絲,恰如王平此時的心情,沒着沒落的。
“绫丫頭,”王平将字條遞給夏绫,苦笑道,“這幾本書你且先找着,我再去尋幾個識字的,盡量給你搭把手。”
“王監丞,不忙的。”夏绫快快掃了一眼書目,溫聲說,“您在這稍等我片刻。”
閣樓中響起一陣上上下下的腳步聲,不過一會,夏绫就抱着幾本書回來了。
“監丞您看,這三冊是有的,這一冊我猜是寫錯了一個字,應當是這本書。”夏绫對着字條向王平講到,“其餘的這兩本,書庫中确實沒有,您在這怕是拿不到了。”
王平目瞪口呆,這比他預想的結果已經好太多了。
“绫丫頭,你這是,怎麼做到的?”
夏绫很淡的笑了下:“您先回去複命吧,等回頭,我給您講講。”
重華殿内,甯澈已換好了燕居服。這件衣服是幾年前的舊衣了,大概是他初登大寶那年,尚衣監置辦了一批禦用的貼身衣物,行宮這邊也放了幾件,以備不時之需。
衣服還是當時的尺寸。禦極這些年,他自覺自己清減了些,這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甯澈的身量本就颀長高挑,這樣一來,更顯得他骨相清瘦。
已經過了有半個時辰了。甯澈背着手踱步到窗前,擡眸望向窗外的天色。
天就快黑了。
“陛下。”
甯澈恍然回神,是王平回來了。他手指一緊,刻意向王平身後多看了一眼。
沒有其他人一起回來。
王平恭恭敬敬的跪下,将幾本書雙手捧高過頭頂:“陛下請過目。但還有兩冊,行宮書庫中确實沒有。奴婢……”
話還未說完,王平手中驟然一輕,甯澈已然将書接了過去。
甯澈潦草的看着那幾本書的封皮,心中有種味同嚼蠟般的失落。
她難道就真的看不出來,自己想要的并不隻是這幾本晦澀的書麼?
甯澈将幾本書往床頭一掼,大步往外走去:“王平,前頭帶路!”
天色已然黯淡,此時雨已經完全停了。
下過雨的初夏夜晚,風是濕潤的。甯澈隻帶了王平,踏着潮濕松軟的地面,向藏書閣走去。
王平打着燈,提着膽子在前面帶路。皇上不太高興,他是看得出來的,隻是不知道,這怒從何來。
難不成就為了那兩本沒找到的書?
甯澈在藏書閣前停下了腳步。他站在樓下向上望去,隐約有點點跳抖的熒光從閣樓内透出來。在閣樓的最高層,有個清秀的人影,映在窗格上。
心中百轉千回,全映在了他的眉心上。
甯澈看到的事,王平同樣也看到了。他忙解釋道:“皇上,書庫内嚴禁燈火,那亮光是值守宮人想出來的法子,在樓梯兩側綁上放了螢火蟲的籠子,借以照亮。”
見甯澈久久不語,王平又紮着膽子問道:“陛下,奴婢是否要将書庫中的宮人傳召下來?”
良久,甯澈輕歎一聲:“還是我進去吧。”
書庫的最高層,夏绫仍坐在窗邊。
這是她長久以來的習慣,每日離開書庫前,都會打開西向的窗戶,望着遠方的楓露嶺,安靜的坐上一會。
可樓下忽然響起了腳步聲,踩得樓梯吱呀輕響。
夏绫起身,順着樓梯也往下走去。螢火蟲閃爍的微光中,來人的身影她看不真切,隻知道那人似乎并沒有戴冠。
“是誰?”夏绫低聲問道。
腳步聲停了下來。
熟悉的音色落在甯澈耳邊,他的氣息跟着一窒。
他停在了二樓的轉角處,夏绫就在轉角的另一側,兩人之間近在咫尺。
樊籠中的熒光恬淡的忽明忽暗,靜夜中的兩人在墨香中默然而立。
甯澈忽然猶豫了。
他不确定,再往前一步,與她的距離,到底是會更近,還是會更遠?
甯澈閉上眼,上次分别前,夏绫對他說的那句話,還毫不褪色的紮在他心上。
“阿澈,我真的會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