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的是件鵝黃色的立領廣袖長襖,下身是珍珠色馬面裙,在裙門上用淡綠色的絲線繡了卷草紋。頭發散下來,松松垮垮的編了一條辮子垂在身前,淡雅的像料峭春寒中開出的第一朵迎春花。
“哇——”
甯潇從來沒見過夏绫穿女兒裝,臉一下子紅了,跑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個沒完,想往她身上蹭,卻又莫名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背着手,兩邊小臉燒的透紅,認真又有點緊張的說:“喬喬姐,你真好看,好看的就跟花一樣。”
長這麼大,他在好看的女孩子面前,從未這般害羞過。
如此真誠的剖白,卻被甯澈當頭一巴掌給扇的煙消雲散。
“嗷!”甯潇抱着腦袋縮了下脖子。
甯澈真的非常後悔,今天到底為什麼要讓這小崽子過來。
夏绫少有這種顔色明快的衣裙,讓甯澈眼前亮了一瞬,好似有高山融雪淙淙在他心頭流過,滋潤出一片綠洲。他覺着好看的緊,可他就是不說。
夏绫倒沒覺得有什麼特别的,隻是像所有得了新衣服的女孩子一樣,有些開心。她問甯澈:“這顔色是你選的嗎?我覺得很好看。”
甯澈實話實說:“永甯宮給出的主意。她說這顔色會比較襯你。”
“哈?”夏绫帶着詫異笑了出來。
說起紀瑤,夏绫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好笑。自甯澈把她從元武門追回來之後,紀瑤那種萬年不理人的性子,竟然破天荒的将甯澈請去了永甯宮,客客氣氣的請他吃了頓飯,感謝甯澈把夏绫給留下來。
那頓飯甯澈都是懵着吃完的,自己去追喬喬又不是為了她?
但總之,夏绫不走了,從人到狗,大家都高興。
夏绫彎了彎唇角:“那我得穿給瑤瑤看看去。”
甯澈不置可否,朝她遞了個眼神:“吃飯吧。”
三人圍着圓桌坐下,夏绫默認着甯澈該坐在中間,可甯潇對他哥方才那一巴掌還心存怨恨,搬了凳子來找夏绫一起坐。
甯澈寒着臉狠狠刀了這小崽子一眼。可甯潇卻絲毫不愛惜生命的沖他哥吐了下舌頭。
眼見這兄弟倆又要掐,夏绫趕忙動筷子把菜下進暖鍋裡:“停,吃飯!”
還是珍馐佳肴最撫人心。
甯澈的目光不時會落在夏绫身上。隻見她雙頰被暖鍋的熱氣蒸的嫣紅,正微皺着眉頭嗦進一棵很難咬斷的菜,腮幫子一鼓一鼓,粉的像隻小兔子。
甯潇悶着頭吃的滿頭大汗。待他覺着差不多飽了的時候,适時擡起頭,觑了一眼甯澈的神色。隻見他哥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起來像是挺好說話的樣子。
“哥,我想找你要本書。”
但很顯然,他哥的好說話,不是沖他。
甯澈一挑眉:“什麼書?”
甯潇放下筷子,不知道自己嘴邊還沾着醬料:“造船的,我看你書房裡頭有。”
一想起上回在西苑翻船的事甯澈就火大。他皺眉道:“你又憋什麼馊主意呢?”
“我看你的藏書還能有壞處嗎?”甯潇小聲嘟囔了句,“那說明你平時也沒看啥正經玩意。”
甯澈氣的臉發青。但孩子難得有想讀書的心,他不能不給,隻不過嘴上不想吃虧。
“臭小子,字還沒認全呢,倒想起看書來了。”
飯後,甯澈帶夏绫和甯潇到了昭仁殿,此處為乾清宮東側小殿,也是皇帝禦用的藏書之所。殿内設有書案一方,甯澈習慣在此處看書習字,比起處理機要政務的禦書房,這裡顯得要更文氣一些。
一進這間殿宇,夏绫從心中不禁先發了一聲感歎。她忍不住擡頭環顧四周,眼底散落了星星點點的碎光。這讓她一下子想起來她在行宮日夜守着的那間書庫,空氣間彌散的書墨味如出一轍。
她太喜歡這種地方了。
甯澈在甯潇後背拍了一下:“想要什麼,自己找去吧。”
而後他轉向夏绫,溫聲道:“喬喬,你如果有什麼想看的,可以随時來拿。”
夏绫點點頭,問他說:“我能先在這裡看看嗎?”
甯澈比了個手勢,示意她請便。
在禦案背後,是一整排的書架,像一面屏風一樣,直通到殿頂。夏绫緩緩在書架前走過,指尖在書脊上滑過,每掠過一次浸染過光陰的文字,都讓她心中感到一陣戰栗。
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甯澈的書案上,那上面置着一軸半展開的書卷,應該就是從後面架子上拿下來的,甯澈大概最近正在看。
夏绫好奇的湊近瞧了瞧,卻詫異的發現,這書卷上的文字,寫的是筆者對于其親身經曆的一次被倭寇劫掠的記述。隔着不會呐喊的文字,夏绫卻依舊能讀出寫作之人在落筆之時内心的激蕩。
“寇賊冷刀寒似霜,父老熱血盡涼。海濤澀澀天際茫。童稚哭求乳,廢墟泣離殇。
漁村本枕安甯世,何忍匪悍盜強。願迎王師戰盛昌。吾土不可染,吾心不可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