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五月,端陽節就在眼前了。
宮中對節日的各項禮制一向重視,各殿的門梁上都已挂上了艾草和五彩繩,以讨個天下風調雨順,海清河晏的好兆頭。
因三年一度京察時日将近,吏部諸項事宜陡然增多,鐘義寒忙得脫不開身,故自打收了他的銀票後,夏绫到現在都沒見過他。但好在之前譯制的文書夠甯澈看上一陣子,夏绫一下子變成了放養狀态,松快了許多,于是她便常去昭仁殿,幫着譚小澄一塊整理書籍。
乾清宮的人手多,與夏绫從前自己單打獨鬥自是不一樣的。速度快了許多不說,在譚小澄的調配下,每日的工作俨然成了一項規制,一切的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夏绫坐在梯子上,将書架最頂端的一排書一本本按順序碼好。譚小澄正站在下面整理她背後的書架,他随口問到:“喬,小湯和方姑娘一起包了粽子,等過會下了值要不要一起去吃?”
因次日便是端陽節,也是成王殿下的生辰,乾清宮上下都被一股将要過節的喜氣感染着,譚小澄便放了其他人早些回去休息,此時與夏绫說起話來便也更随意些。
“好呀,”夏绫一聽到有吃的就眉開眼笑,“什麼時候走?”
“你要是餓了就先過去吧,”譚小澄手底下沒停忙活,“還有兩本主子要看的書得找,我整理好放到禦案上,等下了值就過去。”
夏绫就知道,譚小澄是半點都不容許他自己懈怠的。于是她也說:“不着急,那我等你一起。”
譚小澄沒再說話,他正蹲着身子全心在最底一層的書架裡翻找。皇上提到的那兩本書,他記得自己前幾天才見到過,就大概在這個位置,放哪了呢?
他俯下身子往書架裡面看去,卻見到在靠裡的位置,被幾本書遮掩的後面,還有一本不太厚的線裝書。
譚小澄将那東西夠了出來,卻發現這其實更像是一本私人記錄随筆的手劄,上面并沒有屬作者名誰,隻是在封面上寫了幾個字:乾西雜記。
可這字迹譚小澄卻再熟悉不過了,必是皇上的禦筆。
這本雜記是他第一次見到,譚小澄并不知該歸置在哪一類别的書目中,于是習慣性的翻開來看了看。卻見到扉頁上寫了這樣一段話:
“記一些與喬喬有關的事——宣明二十五年冬。”
宣明二十五年。譚小澄眨了下眼,那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他接着往下看了幾頁,這确實隻是皇上還做太子時,随手記錄的一些散句,并不成章節。譚小澄本想先将這本雜記放在一旁,待禀明了皇上後再做處理,可那詞句的字裡行間卻透着一股難得的輕快,勾着他鬼使神差的又往下看了去。
“宣明二十五年冬月初三。去慈甯宮時偶然看見喬喬了,隻不過離得很遠,沒來得及跟她打招呼。她換了一件厚襖子,是粉色的,遠遠看過去好像一隻小豬,嘿嘿。過兩日我去西五所找她吧,給她帶好吃的。”
“宣明二十五年冬月初六。今年第一場雪。喬喬掃雪時摔了個屁-股蹲,我趕快跑過去扶她,表現得很擔心。其實在心裡早就幸災樂禍罵她傻了,嘻嘻。”
“宣明二十五年臘月廿四。喬喬的十七歲生辰。我悄悄拿了一套内侍的衣服去找她,還給她帶了禮物,一隻小奶狗。她好開心,給狗子起名叫小鈴铛。若早知道她這麼喜歡,我就早些送給她了。以後就是我們三個在一起了。”
看到這,譚小澄覺得自己耳邊嗡的響了一下。
喬喬。小鈴铛。
小喬。
他倏然回頭看向身後坐在高處的人。
是他嗎?自己以為的小喬兄弟,難道是個女孩子嗎?
這突然窺探到的秘辛讓譚小澄有些惶恐。他故意将手劄又塞回到幾本書中間,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無異:“喬,我在這邊怎麼也找不到主子說的那本書,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漏了?”
夏绫哎了一聲,從梯子上爬下來:“成。那小譚哥,你再上那邊瞅瞅去有沒有。”
她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再最底下的那排書裡扒拉來扒拉去,很快,那本長得不太一樣的手劄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夏绫同樣好奇的翻開,看了還沒兩頁,臉上原本對節日期待的喜悅,逐漸幻化成了尴尬,進而,變成了憤怒。
“宣明二十六年二月初三。今日在與喬喬的争吵中展現了較高的涵養。我把小鈴铛放到她衣櫃裡玩,狗子咬壞了她一條裙子,她直接炸了,仿佛炮仗走了火,甚是兇惡。好在我态度良好,未受波及。回來後食冰酪一碗,以慰驚心。”
“宣明二十六年三月十二。不小心摔碎了喬喬的胭脂,聽說那是她花了很多例銀從其他宮女那裡買來的。我說是小鈴铛碰掉的,她相信了。逃過一劫,開心!”
“宣明二十六年五月廿二。今日吃了喬喬做的飯。太難吃了……可我不得不裝作很好吃的樣子,不然她又要炸毛。得讓太醫來看看我有沒有中毒,難受。”
整整一本手劄,從宣明二十五年冬一直記到宣明二十六年秋初,記的全都是這些雞零狗碎的事情,絕大部分都是在诟病她兇惡至極,做飯難吃,更是夾雜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比喻。
夏绫如果是堆柴禾,她想自己現在腦袋頂上應該已經開始冒煙了。
“喬?”
“啊?”夏绫腦袋一擡,發現譚小澄正在叫她。
譚小澄觀察着夏绫臉上的表情,納悶的發現,她并沒有流露出半分驚詫,倒是有些兇,雙頰泛紅。
“唔,那本書我找到了。”他垂眸看到了夏绫正拿着那本手劄,未動聲色,“那我先去整理禦案了,你先忙你的。”
夏绫又将目光落回到了那本劄記上,她倒要看看,甯澈究竟寫了多少罵她的渾話。
而此時在乾清宮殿外,卻是一片喜悅祥和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