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義寒并未聽出莊衡這句話中的自嘲。
隻是對方此時的臉色太過陰翳,讓他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在诏獄當中的遭遇,忽而心中懼意作祟,不敢再拱這位指揮使大人的火了。
于是他轉了話題:“莊大人此夜,是有公務在身?”
莊衡颔首。此事便說來話長了。
自上次的妖書案鬧得沸沸揚揚之後,北鎮撫司加強了對京城城防的守備,在内城外城多個關鍵處均設有暗哨。
本以為隻是防患于未然,可不想,竟真讓他們查到了些有關倭寇的蛛絲馬迹。
有在此附近居住的百姓報官,聲稱曾見過有幾人形迹可疑,且說話時所用的語言叽裡呱啦很難聽懂,似是倭語。錦衣衛去探查後發現,竟有數人都說曾碰見過那幾人,此情報似是為真,不應是某人為博眼球而散出的謠言。
經過幾日的暗查,錦衣衛以大緻鎖定了那幾人活動的範圍。隻是此處地形過于複雜,又三教九流雜居,因此不敢貿然行動。
莊衡已在這間茶舍盯了好幾日的梢了,看似此處隻有他一人,可在樓下街巷中,已有錦衣衛的暗哨布下天羅地網。若那夥人真的存在,便不可能永遠不現身。又是今夜這種人迹嘈雜,最易掩人耳目的時候,一旦有異動,錦衣衛便會立時出手。
莊衡并未對鐘義寒多言些什麼,隻是暗暗注視着樓下的人群。最為繁華喧鬧之所,也是最易藏污納垢之地。
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莊衡這樣深沉缜密的心思,有的人,就是單純想找個地方玩的。
比如——
甯潇。
自打甩了他哥之後,這孩子簡直歡快的像一隻脫了缰的野馬。
何敬已經快瘋了。沒有皇上在旁邊鎮着,這小祖宗看什麼都新鮮,連房頂子都恨不得爬上去要摸一把。
他身上已經背滿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全是甯潇瞅着好玩買的。到後來,那位小爺直接把錢袋子都順走了,走在街上一蹦三跳,哪人多就往哪鑽。
“小主子,哎呦……您慢點!”
何敬隻能在人堆裡橫鑽豎擠,生怕把小殿下給丢了。可甯潇本就身形敏捷,又正是這樣好動的年紀,哪能服的了管?
甯潇從宣武門出來,反正也不認路,就一路走一路逛,順着人流被引到了這胭脂胡同。見此處人聲陡然鼎沸起來,歡笑聲抑揚頓挫,風中還夾雜着一股甜膩的香氣,讓他不禁好奇起來,這裡是什麼新鮮地方。
他方想提步往巷子裡走,何敬匆匆忙忙的沖過來攔住他:“小主子,這地方您可不能去啊!”
甯潇見他這面紅耳赤的樣子,很是不解:“怎麼就不能去了?”
何敬支支吾吾憋不出個字來。這,這讓他可怎麼解釋啊!
但甯潇一貫的原則是,你不讓我去,我就偏要去看看。他突然指着天大聲喊:“何敬,你看那!”
何敬下意識的擡頭,也就這一轉瞬的功夫,甯潇嗖的紮進了人堆裡,一溜煙跑了。
何敬仍納悶的瞅着甯潇指的那地方,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小主子……”
等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哪還找得着人?
一瞬間,他渾身激出來一股冷汗。
何敬恨恨的一拍大腿。嗨呀!早知道得伺候這麼位祖宗,還不如當初挨那一刀的時候直接死了算了,省得多活這幾十年!
煙花柳巷,人影幢幢。
雲湘在花房裡,有些不安的踱着步子。
賓客漸攘,與她一同梳妝的幾位姐妹都已各自接了恩客,可唯獨她這裡,老鸨還沒有讓她去接待任何人。
她心中有一絲不甚明顯的慶幸,可轉瞬又被想要賺錢的焦慮壓了下去。
這是她生完孩子以來,一直面對的窘境。哪個來尋歡愉的男客不喜歡少女冰肌玉骨的身體,可是她已經沒有了。曾經有男人脫掉她的衣服,看到她肚子上因為生過孩子而留下的瘢痕,鄙夷的罵上一句晦氣。
因為此,老鸨也越來越不願意讓她去伺候那些富貴的客人。在這個行當裡,永遠都不缺更加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但她太需要錢了。
孩子馬上就要到能讀書的年紀了,她得給他去請先生,讓他讀書。她給孩子取名叫書瀾,就是希望他這輩子可以讀許多許多的書。自己這一生已經如此飄零了,她不想讓自己的孩子還做人下人。
正這樣胡思亂想着,雲湘忽聽到老鸨喊了她一聲。
“哎,媽媽。”雲湘忙迎出去,“是有給我的活了嗎?”
“雲湘啊,可别說我不疼你。”老鸨容光煥發,顯然今夜的生意不錯,“前頭接了位客,瞅着應該是個素活,但出手還算是闊綽。你好生伺候着,等分銀子的時候,少不了你的。”
“哎,哎。”雲湘連忙應下。
正說着,見前頭迎客的龜奴滿臉堆笑的引着一位穿錦衣的小公子走了進來。
雲湘不由得怔在原地。這孩子看着也就十歲上下,這麼小的孩子,竟就已經開始逛這種地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