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湯坐在夏绫身邊,在做針線活。她手上正縫着一件給秋鶴做的貼身中衣,因秋鶴身上有傷,要用漿軟了的布料,她的衣服都是夏绫尋來舊料子,兩人動手做的。另外,繡筐裡還有兩副給譚小澄納的鞋底。
湯圓時不時會擡頭看看夏绫。這并不是因為她做活不認真,而是她單純的覺得,夏绫好看,總想多看幾眼。
換回女兒裝之後,夏绫身上平添了幾分柔和。小湯覺得,夏绫真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不止因為她清麗的眉眼,還有她身上透露出的一股書卷氣,文秀溫良,就像是仲夏薰風中飄過的一絲茉莉香。
夏绫覺察到小湯的目光,擡頭瞧她:“你看什麼?”
小湯一下子羞紅了臉,遮掩道:“唔,小喬姐,我是在好奇你看的是什麼書。”
夏绫的膝上正放着本倭文書,這其實是之前鐘義寒送給她的那本倭國民謠,她還沒來得及看完。夏绫拿起書,淺淺笑道:“我看到這段歌謠,還蠻有趣的,給你讀一讀。”
“小草複萌發,天地行将綠[1]。童歌曲未變,白發忽及膝。”
小湯聽不懂她說的這異國語言,隻覺得這節律很好聽:“小喬姐,你讀的這是什麼意思啊?”
夏绫解釋道:“這首歌謠的意思是,春天到了,小草又發了芽,天地很快就要變綠了。有個老婆婆,在聽田野裡的孩子們唱童謠,曲調同她小時候唱的還是相同的,可她卻忽然發現自己的滿頭白發已長及膝蓋了。”
“姐姐。”
夏绫聽到秋鶴叫她,回頭看到小姑娘坐在門口,對她露出了些許笑意。
“姐姐,這首歌謠在我們那不是這樣讀的,我們是要加調子唱的。”
“哦?”
秋鶴抿了抿嘴,将夏绫方才念過的歌謠加了調子又緩緩唱了一遍。
許是不太好意思,她的雙頰微微泛紅,可被鐐铐鎖住的雙手,即便受傷的手指上裹滿了白布,卻忍不住在膝上輕輕打起節拍。
她似乎在戴着鐐铐起舞。
夏绫忽有一瞬看失神了。
她開口問到:“秋鶴,你想回家嗎?”
這個問題讓秋鶴怔愣住了。女孩子的眼睛竟變得有些濕潤,片晌後,安靜的慢慢點了下頭。
夏绫說:“如果你能把你知道的跟倭寇有關的事都告訴我,我就想辦法讓你回家。”
秋鶴猶豫了片刻,問:“真的,可以嗎?”
夏绫嘴角微微向上揚了一下:“你當然可以不信我的話。可你記得上回被你咬傷的那個人嗎?他說的話作數,如果他能答應放你回家,你就一定能回去。”
秋鶴當然記得那個人。雖然那天屋子裡很暗,她的神智也不是很清楚,但那個人讓人見過之後卻很難忘記。
那是個長得很英朗的男人。他的身上有冷冽,有矜貴,但并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壞人。相反,秋鶴無端覺得那人一定有一份自藏于心的溫和,隻是那溫和太難企及,反倒讓人對他先生了畏懼。
秋鶴小聲問:“是因為他是個大官麼?”
夏绫笑:“是,他是個很大很大的官,沒有比他更大的了。”
秋鶴抱着膝蓋低下了頭,沒有再回答夏绫。
夏绫知道,她仍在掙紮。可是這個種子已經在她心裡種下了,夏绫并不着急,她肯花時間等。
“秋鶴,你不用立刻給我答案。什麼時候你想說了,方才的事依舊作數。”
說什麼就來什麼。也是巧了,那個很大很大的官,在夏绫念叨他的時候,正好冒出來要證明自己的存在感。
字條是在外值守的宦官遞給夏绫的。上面的字迹她太熟悉不過,隻寫了一句話:“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夏绫低頭輕笑,這段時日為了照顧秋鶴,的确太忽略他了。
待夜色沉靜,秋鶴睡下之後,夏绫才換衣服出門去。
她更偏愛女兒衣裝,又不見外人,穿裙子出去便好。夏绫挑了件顔色明快的衣服,是件鵝黃色的衫子,正是初春之時甯澈送她的那一件。
出了浣衣局,夏绫在旁側的胡同口等了一會。此時夜幕已深,外面鮮有人至,附近的人家都點起了燈火,溫聲軟語,小扇流螢。
忽而,夏绫聽得自己背後傳來一聲狗叫。那聲音一聽便就是人學出來的。
夏绫背着身子,就已經笑了。
甯澈從巷尾現出身來,手中牽着小鈴铛,夏夜的晚風溫柔的浮動着他的衣袍。
夏绫蓦然回首,漫天星河的熒光仿佛都落入了她的眼眸中。
一見生歡。
夏绫擡手向甯澈揮了揮,笑道:“阿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