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绫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宮。
她隻知道,在入宮門時,天就已經亮了。她好像是被什麼人帶着,回到了乾清宮,然後似乎跟什麼人說了兩句話,便又剩她自己了。
她就那樣漫無目的的遊走着,擡頭發現,已經走到了自己住處門前。
夏绫将手搭上門框,覺得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樣,好累,好累。她推門進去,将所有的簾子都打下來,在刻意營造出的昏暗中,躺倒在床上悶頭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極沉。
迷蒙之中,夏绫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輕的沒了重量。她低頭看去,見自己竟是走在一片濃霧裡,每一步都軟綿綿的,仿若踩在雲端。
夏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隻是漫無目的的在霧氣中行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霧氣幻化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她走到了一面斷崖邊,往下便是萬丈深淵。
在懸崖邊上,站着一個人。
“秋鶴?”夏绫喊她。
秋鶴仍穿着她自己做的那身衣服,背對着夏绫,并不理會身後的呼喊,一步一步,緩慢的向懸崖邊走去。
前面馬上就是深淵了,可秋鶴依舊沒有停下腳步,仍是默不作聲的向前邁着步子,仿若一絲沒有感情的孤魂。
“秋鶴,停下來!”
夏绫竭力的呼喊着,她用盡全力在飛奔,想要追上秋鶴,可無論她怎麼努力,卻始終都追不上她。
“秋鶴……”絕望在夏绫心中如裂縫般蔓延。
在離斷崖僅有一步之遙時,秋鶴停了下來。她緩緩轉過身,終于肯面對夏绫。
可她竟然,是傅薇的模樣。
“薇姨……”
夏绫渾身都在發抖。在見到傅薇的那一刻,她的所有堅強,僞裝,頃刻之間全都崩塌成了碎片。
她好想念傅薇,這是刻在她的骨血中,日日夜夜間的思念。她想對傅薇笑一笑,說些什麼,可才張了口,卻欲語淚先流。
“喬喬。”傅薇站在懸崖邊,沉靜的看着夏绫,眼眸中卻似有哀傷。
“你答應過,要帶我回家的,可為什麼,說話不做數呢?”
夏绫無助的嗚咽了起來:“薇姨,我能試的辦法都試了。可是太難了,你告訴我,我到底該如何做?隻要告訴我該怎麼去做,讓我豁出命去我也甘願!”
傅薇凄婉的太息一聲,臉色蒼白如紙。
她慘笑道:“我早知道,回不去的。罷了,罷了。”
平地忽而起了風,吹動着傅薇的衣袂。她就那樣卓絕的站在風中,對夏绫淡淡笑了下,而後身子緩緩向懸崖後倒去。
“不要!”
夏绫撕心裂肺的喊了出來,想要跑過去,抓住傅薇。可風沙卻越來越大,裹挾着沙石,攪混了天地,也隔絕了她與那道斷崖。
夏绫好似被卷入了這場風沙中,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又有砂礫打在身體上的鈍痛。她在這混沌中痛哭着,卻又聽到一個遙遠的聲音在呼喚她:“喬喬,醒醒——”
夏绫倏忽間恢複了神思,她意識到,自己是從睡夢中哭着醒過來的。周遭一片暗沉,有唦唦的聲響從窗棂外傳來,似乎是下雨了。
在她床邊坐着個人,因沒有點燈,他的輪廓在陰翳中隻剩了一剪暗影。夏绫用了一點時間,才想起自己現在是在哪裡,以及,身邊這個人究竟是誰。
“阿澈。”
“喬喬,你發燒了。”
甯澈見她醒了,起身将四面窗戶的簾子都拉開。窗外的确在下着雨,從窗格中透進來的光,晦暗而内斂,整個房間如一滴在水中暈開的淺墨,憑空就多了幾分冷清。
夏绫躺在床上,就這樣仰面看着甯澈,沒有意識到自己臉上還帶着縱橫的淚痕。
甯澈重新坐回到床邊,伸出手,用袖子給夏绫擦眼淚。他穿着常服,是綢緞料子,掃在面上絲滑而柔軟,淚水一沾,立刻融化在細密的絲縷中,隻留下一抹加深了的水印。
夏绫别過臉,不讓他碰到自己。
甯澈的手滞在半空:“怎麼了?”
夏绫囊着鼻子道:“貴。”
甯澈無奈,隻得将手收回來,搭在自己的膝上。
“那起來坐會吧,吃點東西,都已經下午了。”
甯澈說着,用手托住夏绫的背,扶她坐起來,又墊了個軟枕在她身後。
“嗯,吃點什麼呢?我準備了雞蛋羹,芝麻糊,還有蓮子粥……”
夏绫心中一團亂絮一般,搖搖頭道:“阿澈,我不餓。”
甯澈緘了口,喉結不甚明顯的上下一動。
默了片晌後,他才開口道:“喬喬,你是還在為那小倭賊難過嗎?”
一提到秋鶴,夏绫心中又是一股被撕扯的難過。情緒仿佛是一隻看不見的熔爐,不住的炙烤着她,夏绫很想從這難過中掙紮出來,但卻無力的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它。最終,她隻能淪為情緒的奴隸,任由那個惡魔在心中掀起滔天駭浪,難過與悲傷将她吞噬,像拳頭一樣重重的打在了她的眼睑上。
她一邊想極力忍住不哭,可一邊淚水又不受控制的往下淌:“阿澈,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為一個人犯難過的,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甯澈見她發着燒,又哭的直噎氣,心中也如被揪起來了一樣。他隻能陪着她,輕輕拍着夏绫的後背,幫她順氣。
他慢慢說:“喬喬,我能明白,你承諾了她的事情卻沒有辦到,所以心中對她有愧疚。不過,我已經吩咐下去了,待到有向東的風時,我會讓人把她的骨灰,從海邊撒出去,這樣也算是,能送她的魂魄東渡回鄉了吧。”
夏绫張大眼看他:“将秋鶴的骨灰,趁着東向的風,撒出去?”
甯澈颔首:“如此,也是對這丫頭有了交代。喬喬,這樣做了,你心裡會不會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