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王猙進宮禀報殺人過程。
殿内無人,王猙的聲音響起,聽在王栖水的耳裡,如琴如箫,如鼓如瑟,隻當是黃昏的一場背影,一陣餘音,可王栖水偏偏沉入了其中,置身在他聲音帶來的凄厲故事裡。
王猙說,最開始用白绫勒,傀儡皇帝掙紮得實在厲害,想起父親說的切勿折磨,便停了下來。
又端來一碗毒酒,傀儡皇帝好似認了命,端起毒酒欲飲,可下一霎,傀儡皇帝将碗砸碎了。
王猙道,砸碎無用,不過又端一碗來,猙勸他從容上路,傀儡皇帝倒笑了。
猙端起酒預備強灌,傀儡皇帝卻早藏了碎瓷片刺殺猙,猙情急以手擋之。
王猙輕卷衣袖,露出已不再流血的傷口。
到這時,小皇帝非死不可,可他偏偏不要猙幫,殺猙未成,便用那碎瓷直直戳進脖頸,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生生送走了自己。
王猙說到這裡,又是好笑又是尊重:“本來猙看不起他,臨死一反撲,猙倒自愧不如。”
王猙笑了會兒,王栖水一直未有應答,王猙收斂了笑意,問道:“父親,那小皇帝的屍體如何處理。”
“剁碎了喂給野狗,便消于無形;草席裹了拉去亂葬場,也無人能找到。”王猙惆怅了一番,“隻是死前英勇,叫猙有些不忍了。”
王猙的禀告真真假假,結合自身的性格與事實,編造這一番情真意切的故事。在欺騙父親的不安、愧疚裡,又不免生出些微的自傲。
倘若父親被他蒙混過關,王猙自是高興,卻又不太高興。
他英明的父親,應當洞察世間一切,若不能如此,便也走入世間的不完美來。
王栖水擡眼:“聽你的說法,你很在意他?”
王猙一下子冷靜下來,漂浮的龐雜情緒散了幹淨。
“父親——”
還不待王猙解釋,王栖水道:“王猙,收斂你的情誼,對敵人,别有太多的憐憫心。”
王栖水勸王猙,卻又像在對自己說。
他已經不願再聽下去了,連王猙也不想見,王栖水手往外揮了下,示意王猙出去,左手卻按到桌案上,似是站不穩了。
王猙着急欲上前:“父親?”
王栖水道:“走吧,處理完他的屍體,就包紮下手臂上的傷,任何一個口子,或輕或重,都得處理好,防微杜漸。”
“勿得意,勿放縱。”王栖水警告了一番養子,提起筆,又要繼續他的天下大局。
王猙不再打擾,捂住手臂上的傷,告退離開殿内。
可直到王猙離開很久,那提起的筆也未落下,滴落的墨凝成一個污點,好似破了個口子。
到最後,王栖水也未開口,到底要如何處理霧真的屍體。
他本該親自完成的事,一概交由養子去做。
王栖水輕歎一聲,将筆擱置,看向殿外,黃昏已經走到了盡頭。
在黑夜降臨前,王栖水任由思緒流淌,懷念一個死去的孩子。
這是他給自己的放縱時刻。
黑夜一至,好似已經補完,王栖水又變回從前的他,将死去的皇帝從腦海驅逐,從容處理起其他要事了。
葉枕冰在皇帝的寝宮裡等了一天一夜,也沒等到霧真回來。
昨夜裡他想,是霧真被王栖水勸下,決定不搭理他了。
娶親納妃,戲言而已。少年時他陪霧真玩過好多次過家家,有時候他做霧真的娘親,有時候是娘子,有時候又變成霧真的寶寶了。
霧真樂衷于這樣的遊戲,他生活裡有了父親,但還缺少其他的角色。一個家裡,有父親有母親有妻子有孩子,霧真就擁有世俗完整的一家人。
霧真不貪心,不需要很多人陪他玩,隻要空妄一個就可以。
空妄分身乏術,不知道該怎麼既當他的娘親又當他的娘子,在他需要時,還裝小孩依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