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霧真殿下的死訊傳開後,雀生哭得快瞎了眼。容缙卻是依舊做着自己的事。
老實來說,容缙根本不信霧真就這樣死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今陛下或許自己也沒發現,心底裡那幾分潛藏的在意。更何況動手的是梁王殿下。
梁王,那個在殿下面前滔滔不絕講着戰場往事,隻為了博得殿下的微笑和誇贊的梁王。
殿下若不想死,自會找出辦法來。
從得知梁王身邊跟了個美人,有了位寵姬開始,容缙就開始懷疑了。
有句話叫燈下黑,并不知梁王與殿下瓜葛的陛下,自是以為殺人的差事很難有失。
可若是蛛絲馬迹顯露出來,再掩蓋就很難了。
紙包不知火,事情總有暴露的一天,那時候,那可憐的殿下是真的死去,還是求得新的生機呢?
容缙也很好奇啊,殿下,您那麼厭惡梁王,如今卻委身于他,連野合的事也香豔得議論紛紛。
那如今陛下,隻要有利可圖,能保住性命,您是不是也能委身?
人盡可夫麼,要堕落到娼.妓的地步嗎,殿下。
容缙低歎一聲,倒也不能否認,那寵姬隻是位美人的可能,背影像,替身之類的也不無可能。
離得太遠了,容缙看不清。
是希望殿下活着成了娼妓,還是讓殿下天真驕傲地死去。
容缙想到如今的殘軀,他不也熬過來了,活着,總比死了好。
容缙與雀生在殿下“死”後,仍是一塊兒做事。
陛下保留了原帝王寝宮的一切,他自個兒還是住永安殿。
陛下從來沒有踏進帝寝,正是這保留卻不見,讓容缙揣摩出了端倪。
春獵,大太監也叫上了雀生容缙跟着伺候。
他們做些并不複雜的差事,準備些東西,四處送一下,因而有了些微行走的自由。
午後,臨霧真包紮了手,戴上面紗帷帽随意地在四周走走。
再呆在那殿内,他會窒息的。
做許多事,到頭來,皆是徒勞無功。
他望着自己一路往下跌,支撐不住的時候,便是粉身碎骨之時。
隗漠本安撫着馬,遠遠瞧見他,便牽着馬走過來。
臨霧真站定,失去了敷衍這人的心思。
隗漠笑:“怎麼不下場玩玩,雖出了大事,春獵仍照常。”
臨霧真不說話,隗漠歎:“那事我也知道了,梁王殿下做得太過分,實在不行,我今日就去找殿下,問問他。”
臨霧真用女子的聲音道:“我自願的,别說得我像被逼的一樣。我想通了,像我這樣的人,隻能爛在院子裡。”說着說着,又不免用上了聊勝無于的心計:“是我配不上你,侯爺,看着我爛掉就好,别伸手,髒了自己。”
隗漠說:“哪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我貌如此之醜,你也沒嫌棄。我倆彼此彼此,就别互相折騰了。你這樣說,我心裡也難過得緊。”
臨霧真笑:“看不出來,你會難過啊。”
隗漠也笑:“血肉之軀,戰場上受傷也疼,心裡受傷也疼,隻是習慣了。”
臨霧真道:“也不裝裝大英雄,大英雄就從不說疼,血淚隻往肚裡咽。”
隗漠摸摸馬:“我是做不成了。參軍打仗隻為讨個活路,戰場拼殺隻為有個前途,老婆孩子熱炕頭吃飽喝飽有個人樣,在下這輩子,就足矣。”
臨霧真蹲了下來:“我又生不了,你找别人吧。”
隗漠想了想,四周看看,沒啥人路過,也跟着蹲下來:“收養孩子也是孩子,你若真過得不痛快,我去向梁王殿下求娶,樹挪死人挪活,怎麼都得有個活路。”
臨霧真突然說,他想在地上打滾。
隗漠沒說這樣好不好,隻是看向四周,說幫他盯着,有人來就叫他起來。
臨霧真又說,怕髒了衣衫,别的人看見了,又說他去野地裡滾。
隗漠慶幸自己帶了披風,他拍拍馬身從馬背上取來,鋪在地上。
“小了點,能滾的地不大,可否将就。”
這人真傻,怎麼他說什麼都當真啊,真好騙。臨霧真取下帷帽,擡眼看他。
隗漠把面具取下了。
疤痕斑駁,臨霧真仍然看着他,輕柔的、毫無冒犯的,隗漠心裡甜滋滋的。
他是個容易滿足的人。
隻要一個人能這樣看着他,他就足夠了。
臨霧真往後垂下,像朵凋枯的花,在披風上滾起來,又成了兔子。
他抓緊披風系在胸前,無憂無慮回到童真年代,翻滾在禦花園的土裡,弄得一身髒才痛快。
下了雨,他也要跑到雨裡去,以為自己是老天的兒子,天降的雨是給他梳洗呢。
孩子的思維總是奇怪的,怪異得仿佛超脫這個世界。
長大了,就落到實地裡來了,站不穩,站累了,倒下去,黃土埋上來,這一輩子就到了頭。
“隗漠,”臨霧真停了翻滾,望着蒼藍的天穹,“如果我不是現在的我,我和你會是知交好友的,泛舟遊湖,把酒言歡。”
他現在打滾都小心翼翼的,不能弄髒了頭發衣衫。回不去了。
隗漠忽然躺下來,躺在臨霧真身邊,跟他一起做傻事,他叫着馬的名字,讓馬兒幫忙擋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