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雨聲中混雜了些許旁的人聲,但沈蒲聽不清,或者他也沒有心思去聽,全部的目光和心神都落在了身邊的女子身上。
冷漠又茫然的表情。
像換了一個姿勢的雕塑。
慢慢地,她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沈蒲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像要奮力抓住什麼似的,驚懼又無助地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妻……”
這時,一直靜默站在他身旁的女子,那張線條柔軟卻又分明的唇,一張一合吐露出平靜的話語:“母親,不論如何,沈蒲都是女兒的内人,若内人犯錯,女兒自會管教,到時定會給母親和表弟一個交代……”
沈蒲倒下去的時候,并沒有預想中的疼痛。而是落進了一個溫暖又柔軟的懷抱中,已經失去神采的烏黑的眼眸,癡癡凝視着盡在咫尺的潔白的下巴上。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他無法改變什麼,妻主是否還是會落得跟上一世一樣凄慘的下場?
這是沈蒲失去意識前腦海中最後的想法。
劇烈的咳嗽聲打破了屋子裡的沉寂。
看到口中吐水的蘇子離,侍從吓得臉色一白,連忙将按在他胸口的手縮了回來。
林儒眉頭緊鎖,正要開口,原本躬身跪在一旁的大夫,身體頓時挺得筆直,眼睛亮得異常,“成了,成了!快給公子順順氣兒!”
林儒臉色這才好了些許,看到那不知所措的侍從,說話的語氣也帶了幾分嚴厲,“愣着做什麼,還不聽大夫的話照做?”
侍從連連稱是,正要将蘇子離摟進懷裡,卻被蘇子離推開,他翻身俯趴在床沿,一隻手捂着胸口像是要将心肺咳出一般,清瘦的身子猶如極韌的柳枝微微顫着。
等蘇子離慢慢平複下來,他身體靠着侍從,擡起頭時,那張溫和俊朗的臉露出一抹淺笑,“姑母,離兒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說完就支撐不住般倒進了侍從懷裡,柔弱無力的模樣令人揪心。
林儒方才臉上的嚴厲全然不見,那雙蒼老的的眼睛裡隻有濃濃慈愛與心疼,“好孩子,姑母知道你受委屈了,姑母已經替你罰了那毒夫,往後你也莫要再與他……”
話音未落,屏風外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大人,姑娘回來了……”
守在屋外的侍從進了屋子。
聞言,倚靠在侍從懷裡的蘇子離眼睫微微一顫,又克制住想要往外望去的目光,默默握緊了掩在袖下的手。
但同時心裡又浮現出一絲疑惑。
不對。
上一世林阮雲這個時候并沒有回來啊。
怎麼……
林儒并沒有注意到蘇子離的那些心思,隻皺眉對進來的侍從道:“既然回來了,怎麼不進來?”
侍從原本低着的頭又垂下了些許,将林阮雲剛剛在屋子外頭說的話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
“姑娘說完之後,就将側夫抱走了。”
聽完後,蘇子離的瞳孔猛地一縮,遮掩在發絲之内的臉瞬間蒼白如紙。
這是承認沈蒲身份的意思麼?
他将目光慢慢移向窗外,在雕花镂空的空隙中看到了雨幕裡的庭院,幾乎可以想象得出林阮雲方才說話的表情。
明明心裡已經知道了答案,卻還是像難以相信一般喃喃道:“她真是這麼說的?”
似是沒想到蘇子離會出聲,侍從反應過來,下意識便應了聲是。
“糊塗!”
飽含怒意的聲音在屋子裡驟然響起。
侍從和大夫們幾乎是同時低下了頭,噤聲不語。
林儒臉上因為蘇子離醒來而好不容易緩和的表情,已經又再度沉了下來。
“那毒夫蛇蠍心腸将離兒推入池中,她此刻将人帶走分明是要護着那毒夫,交代?她準備如何給離兒一個交代?”
林儒發了一通火氣,說完後,胸口也帶着明顯的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
“姑母……”
這時蘇子離輕柔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
林儒聽到後,臉色緩了緩,伸手安慰一般撫了撫他的額發,“好孩子,姑母不會讓你白白受這委屈的。”
蘇子離擡起隐藏在陰影中的臉,露出了微笑,卻有些牽強,眉眼的神情既堅強又脆弱,“姑母,反正離兒也無事,此事就算了吧,莫要再讓您和表姐為難了。”
聽他這樣一說,林儒頓時心疼得一塌糊塗,“不必說了,此事便交給姑母,你且安心将養身子。”
之後發了賞錢遣散了大夫們,林儒又安慰了蘇子離幾句,便帶着侍從離開了。
蘇子離倚靠着軟枕,斜睨着眼尾的餘光在看到林儒的衣角徹底消失在屏風後,才慢慢轉動漆黑的眼瞳。
始終上揚的嘴角也迅速扯平,面無表情的樣子令人聯想到黑色的鳥類,目光冰冷地凝視着床帳出神,看不出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