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趕來一大群人,說時遲那時快,十廿直接向後一個翻身便從二樓窗口跳了出去,守衛來窗口查驗探時,他已經穿過屋檐,跳下房頂從混亂的市集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見十廿逃跑,姜宣同身上堅持的那股不放棄的心忽然撤了下去,力氣頓時消散,肩上與腹部的傷口源源不斷地向外冒血,他終是抗不住疼痛,暈倒在地。
連瑕最先發現,一個箭步跑上前,托住他的頭,“姜公子姜公子,你醒醒!”她手顫抖着去試探男子鼻息,虛弱無力,仿佛沒有呼吸,她連忙喚守衛将姜宣同擡到另一個房間。
光天化日行刺,這場變動将酒肆弄得手忙腳亂。
百姓衆人聽聞後亦是惶恐不安,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半刻就傳遍整個外城,也自然而然地傳入内城。
朝顔如往常練過武後坐在寝殿内等王家的消息,誰知聽見槐夏來報說姜宣同與連瑕在酒肆遇刺,她大驚失色,片刻不敢耽誤就安排人馬出宮。
她抵達時之,姜宣同身上的傷口已經被醫者包紮好,連瑕已經幫他煎好了藥,正一口一口喂他。
姜宣同虛弱不堪地躺在榻上,衣衫滲出的血觸目驚心,讓人害怕。
朝顔與連瑕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經過,便坐在一旁等人醒來。
失血過多身體虛弱,直到一個時辰後,姜宣同才悠悠轉醒,雙眼混沌。
察覺到男子起身的動作,朝顔回神後立刻将他按回榻上,滿目愁容,關心道:“你受傷了先别起來,多歇歇。”
待姜宣同清醒幾分後,朝顔才問:“到底發生何事了?”
連瑕隻說是年輕男子,但朝顔不确定是不是那個人。
話畢,姜宣同将混亂的思緒理清,他回想起十廿,眉目變得深沉,他抓着朝顔的衣袖,攥得很緊,“是十廿,他又出現了!”
“他竟然又回來了?”
姜宣同聽出朝顔對十廿還活着一事并不意外,可那時朝堂間分明已經昭告天下十廿在牢獄中自殺身亡,怎又憑空出現?朝顔又為何瞞着他?
不過他沒打破砂鍋問到底,他撫着肩上的傷口,對朝顔道:“還好有你先前安置的守衛,若不然我今日必定會葬身于此。”
朝顔陷入沉思,她早知道十廿沒死,但她從未想過十廿會來的如此快。
不過片刻她眼底劃過一絲冷漠。
既然他敢來,此次便叫他有來無回。
她看着姜宣同歎了口氣,柔聲道:“十廿這次重回絕對是報先前牢獄之仇,從今日起堂兄你必須好好養在家中,切莫再随意出入,我會求堂姐派些守衛保護你與舅父,你先養傷,遲早有一日我會替你報仇!”
受了傷的姜宣同此刻弱不禁風,性子也比先前平和不少,乖乖應下:“好,都聽你的。”
安撫好姜宣同,朝顔本想請個仆人照顧他幾日,不想連瑕主動請纓,朝顔便随了她。
坐在回宮的馬車上,朝顔才想起一件事。
十廿居然能在連瑕酒肆找到姜宣同,那便證明他不是第一日回燕國,或許他一早便埋伏在外城監視衆人。
既如此,那婁卿旻是否知曉十廿卷土重回之事。
朝顔喚了聲槐夏,大聲道:“掉頭!去城東,我要見婁卿旻!”
槐夏雖然已經習慣了公主直呼婁少傅的名諱,但她能聽出此刻的公主語氣很不高興。
卯時剛與婁卿旻一齊練過箭,朝顔知曉婁卿旻此刻在外城,而後直接去了先前去過的酒肆。
早料到朝顔會來尋自己,婁卿旻早早坐在正廳等候。
朝顔上了二樓進了先前去過的屋子。
室内窗棂緊閉,陰暗不明,她順着一絲微光找到隐在陰冷處的男子,語氣涼薄,直接開門見山:“大人知道我會來興師問罪,所以在這兒等。”
見人不答話,後又追問:“您早就知道十廿回來了,對不對?”
“不錯。”隻回她兩個字。
他言語冷漠,平靜得不像話。
所以他是知道十廿會找堂兄麻煩,故意隐瞞。
她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她早該猜到的。
婁卿旻心思細膩,先前十廿假死便是他發現的,他又怎會不知曉十廿卷土重來。他什麼都知道,把一切事情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不與旁人透露半分,看着他們像跳梁小醜般在一旁鬧笑話。
想到這兒,朝顔面色變得十分難看,似嬌花黯然失色,她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大人既然早已知曉,為何要隐瞞?之前我們不是說好,一有十廿的消息你便與我說麼?既然答應了又為何食言?難道我與大人之間沒有半分信任可言麼?”
朝顔一頓,又道:“還是大人覺得我會壞了您的大事,所以故意不說?”
“亦或是,你本就是另有目的,想借我堂兄引十廿上鈎?難道在大人心裡,我們都是你随時可用的棋子麼?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心?你知道麼,你冷漠無情的模樣根本不像一個真實存在的人。”朝顔字字珠玑,似刀劍般往人心上戳。
她不給人留面子,胡亂發洩一通便沉默了,等他解釋。
二人間的氛圍還是第一次這樣拔劍弩張,外面候着的随從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生怕惹急了一觸即發。
屋内的婁卿旻亦被她這幾句嘲諷弄得手足無措,不知從何解釋。
他垂眸,腦中閃過她的話語。
沒有心,不是人,他甚至覺得她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早在父母在他面前被害的一刻,他便已經沒了心,沒了心又談何是人。
半晌後,他聽到一陣抽泣聲,詫異擡眸,少女被氣得面頰泛紅,對上那道微微濕潤的眼睛後,頓時一陣心慌意亂,說話都慢了一個語調:“殿下,臣沒有想隐瞞你,隻是事關華紀……”
他想等時機成熟再與她說,但他萬萬沒想到十廿如此莽撞突然,竟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殺了姜宣同。
事關華紀,又是事關華紀。
他每次總會拿華紀當借口,生怕她壞了家國大事。
朝顔聽完他似解釋又沒解釋明白的話,面上已經沒了平日裡的和顔悅色,她像看着陌生人似得掃了婁卿旻一眼,最後淡淡道了句:“是我看錯了你。”
“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想來應是我一廂情願。”
“罷了。人與人之間若失了信任,那這關系便沒法繼續走下去。既然這樣,那往後我們也不必再一同行事,各自分道揚镳為好,免得我們耽誤少傅大人報效家國。”
若非他隐瞞不報,姜宣同又怎會受傷,先前她是派了守衛在酒肆旁,若是沒派呢?
那姜宣同與連瑕今日必死無疑,她怎敢拿舅父的獨子去冒險?又怎麼能讓無辜的連瑕身陷囹吾?
或許她與婁卿旻本就不是一路人,若不是他一心想帶自己回去和親,也本不該有交集。她原以為自己與他一同經曆了許多事,二人關系已近了不少,她也從未過多問過那些國家機密,亦是不敢問。
但關于十廿之事他不該隐瞞。
這是底線。
朝顔眨眼收回快要落下的淚珠,極其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便離開。
婁卿旻擡手拉她卻隻碰到一處衣角,寬大手掌就這樣懸在半空,他注視着少女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