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句話,張雲泊直接抿嘴沉默,低頭看腳尖在地上畫圈。
“然後是爸爸……”
迎着沈洪福轉過來的臉,張老闆顯得異常激動,連忙湊到跟前喊:“兒子!”
“别趁機占我便宜啊……”
“對不起對不起,小福老師您說,您繼續說。”
“少喝酒,少抽煙,您以前經常徹夜不歸去應酬,他很擔心,還是希望您保重身體。”
“另外,他最近終于能和媽媽說上話了,以後也會好好陪着媽媽,一直照看您和弟弟的,你們放心吧。”
……
“沒了。”
“謝謝小福老師。”
張老闆總算平靜下來,癡癡地望着虛空發呆,想必也不會追着他塞金塞銀了,沈洪福别過陳三叔公,低頭擠開人群,繼續領着林天舸參觀海神廟。
林天舸也是許久才回過神,怔怔地說:“那天在公安局聽我爸他們說起你,也隻是有些驚訝,今天親眼見到才覺得……”
“吓到你了嗎?對不起。”
“沒有沒有!雖然我确實挺害怕阿飄的,但是剛才是他們的家人嘛。你害怕的,卻是别人心心念念想見的,反而也沒那麼恐怖了。”
沈洪福被林天舸的話語所觸動,沉默數息才開口,“你以前應該從來都不信這些吧。”
林天舸點了點頭,“我從小在爸媽單位長大,很難相信世上有鬼神,許多事歸根結底還是人的事。”
“其實……我也不信,并不是懷疑祂們的存在,而是不信祂們會降臨在普通人身上,去幫助另外的普通人。
高高在上的神明,怎麼可能會關心渺小凡人的幸福與苦難呢。”
說完這句話,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這樣是不是很矛盾,很奇怪?明明有這種能力,也幹着相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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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說,你不矛盾也不奇怪,隻是沒人能回答罷了。”林天舸思索片刻,随即雙眼亮起,嘿嘿笑道,“你怎麼不去問問神奇的海神大人呢?”
“啊?問祂呀……下次吧,祂也不是小愛同學,随便喊一聲就會冒出來。”
兩人又跟着旅行團轉過正殿與後殿,等再次返回媽祖金身前,卻發現張老闆和張雲泊還未離開。
這個在商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中年男人正跪在神龛座下,雙手合十不斷磕頭,虔誠默念“天後娘娘保佑”,或是起身偷抹眼淚。
俯視他的是天後娘娘的寶相與三川殿的藻井,布滿象征物的天離他無限的遠,比真正的天更加遙不可及。它帶着一種存在于物理解釋的宇宙之外,無法亵渎的莊嚴與孤高。
張老闆難道真的不清楚妻子的癌症已無力回天?沈洪福想,大概隻是希望有人能幫忙解開這無果的執念。
他不禁垂下目光,從背包裡拿出一個護身符,走到男人身邊遞了過去。
“這是沈仙姑親手縫的,月猇海神開過光,驅邪避煞,你就戴着這個回去,每天跟兒子一起陪她聊聊天,帶她去看看漂亮的風景,不要到處求神拜佛了……”
沈洪福走到神龛邊,端起一隻焚香燃煙的小銅爐,圍着男人繞過三圈,以示淨化與加持。
淡紫色的煙霧顫動着,溶去了喧嚷、消弭了繁蕪。
“其實我爸就是胰腺癌走的,在我不記事的時候,而我到現在都沒見過他……很多人都沒有機會跟家人好好道别,張老闆,你要珍惜她最後的日子。”
在張老闆的聲聲道謝中,沈洪福退到了三川殿門口,還未等他轉身離去,一對老夫妻抱着一條狗擠到跟前,神色怪異。
“叔叔阿姨,這裡不能帶寵物進來的。”
兩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良久才終于說:“這不是寵物,這是我們的兒子。”
沈洪福盯着這條狗,眉頭緊皺,仿佛被什麼哽住,不言也不語。
還是林天舸在旁邊替他說,“我知道您二老把寵物當家人,但是規定就是不能帶進來,再說了,二位也不想亵渎神明吧。”
“不不不,其實我們來海神廟就是想找沈仙姑問問,在這條狗的身體裡,到底有沒有我兒子的魂魄。”
這下換成林天舸瞪大雙眼望向沈洪福。
而在沈洪福的視域之内,這條狗身上黑煙缭繞,從不知道哪處發出奇怪的聲響,仔細聽來,仿若人言。
“媽媽,我想死……想死……爸爸,我想死……想死……”
它一直重複着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