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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導雖然口裡念叨着小孩的姓名年齡生辰八字,但眼睛一直鬼鬼祟祟地往房門外亂瞟。
果不其然,他話未說完又想提腳開溜,被沈洪福先一步預判到,三兩下就擰着胳膊按倒在地。
“卧槽!手手手……手要斷了,哪來的一身牛勁啊?!”
“他可是練過的,就你這種能打三個。”齊天打了個哈欠,蹲在旁邊半阖着眼看戲。
“就是就是。”沈洪福反向掰着林宇鐘的手腕,純真無害地點點頭。
為了參加每年村裡社團辦的的遊神隊,沈洪福從小就練過天罡步之類的把式,雖練不到鄭筱筱那樣的“刀槍不入”,也曾不分冬夏早起紮馬步、倒立、俯卧撐。
“為什麼要跑,是不是又在騙人?”他面無表情地質問道。
“有些話我沒辦法說,我勸你們也趁早收手,狐梨梨活不長了,下個就是我,接着就是你們。”
“不需要你說,我自己會看。”
根本指望不上這滑不溜秋的家夥說實話,沈洪福緊緊捏握住他的手,卻看不到任何的記憶畫面閃回,仿佛被濃霧阻隔,抑或是通過某種手段刻意隐藏掉了。
逐漸沉浸深度冥想的意識之中,如同被人布下天羅地網,從四面八方伸出的手死死捉住沈洪福的四肢,妄圖掐住他的脖子,掰開下巴伸進口中,拽出魂魄占據身體 ……
他被算計了,林宇鐘根本就是個誘餌,藏在背後的人以其為媒介,正在對他施行拘魂制魄。
激烈的對抗中,鮮紅的血液“啪嗒啪嗒”地從沈洪福的鼻腔中湧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直接把齊天吓半死。
……
沈洪福睜開雙眼,緩緩劃動一根火柴,卻被潮濕的海風吹滅了。
他又來來回回劃了很多根,才終于在金紙堆裡燃起火焰,很快,滿目的橘色沖天,照亮了深釉色的海水。
“小朋友,你在為鲸魚燒紙嗎?”有經過的人問他。
“嗯,我想求海裡的神明把它的靈魂帶回家。”沈洪福答道。
他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曾遇見一條鲸魚擱淺,最終死在了海岸上,許多人圍觀漁政人員“無害化處理”它的屍體。
為什麼……他會回溯至這段記憶中?難道是魂魄出于本能的自我保護?
夕陽如血液潑灑在大海的盡頭,殘酷無情凄涼……這頭巨獸的死亡引起了沈洪福莫名的哀傷,他在海邊燒着金紙,又偷偷地流着眼淚……燃燒的火光把他的淚水照得如琥珀珠子般明亮。
海岸線蔓延開來的暗紅血水,像大海無奈夭折的畸胎,扭曲而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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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政人員警告圍觀人群說,鲸魚在岸邊擱淺死亡之後,體内會被細菌分解腐化,産生很多有毒害氣體,一旦鲸屍内部膨脹的氣體爆炸,他們都會有生命危險,同時渾身沾滿腐爛的内髒碎片,不僅惡臭久久難散,還會傳播感染疾病。
可一些圍觀者卻始終不肯離去,他們心裡都希望能夠分屍而食。
并非是滿足口舌之欲的食用,而是吸收神秘高貴的海洋生物的三魂七魄。假如鲸肉已經腐爛,吃下肚會引發腹瀉、嘔吐、脫水……他們也會說服自己,這種苦難是一種渡劫,淨化了身體内的污穢。
見人不走,漁政人員隻得小心翼翼地在鲸屍上開一個小口子,釋放内部氣體。
而後越來越多的人前來,随身攜帶着鍋碗瓢盆和刀具,表面上是協助漁政解剖,其實是為了從鲸魚身上割肉。
沈洪福靜靜地站在一邊,凝視着鲸魚,仿佛時間就此停滞不前,沒有燒完的金紙碎片被海水沖走了,跟鲸魚的血肉融合,侵蝕着更無邊無際的海岸線。
這時鲸魚的腹部終于被剖開,在衆人的驚呼聲中,一具人形的屍體随着鲸魚的内髒湧流出來。
“有人死了,從魚肚子裡流出來了!”圍觀人群将他推搡着向前,随着視線越來越近,他驚恐地發現,這具屍體竟然長着他的臉。
是我……死了?沈洪福吓得倒退兩步,踉跄着轉身撞到來人。
“嘶……”沈洪福吃痛地捂住腦袋,等再次擡起頭,另個一模一樣的自己站在面前,用血紅五瓣花狀的雙眼深深凝視他。
“啊……哎呦……啊呀……疼疼疼……嗚嗚嗚……”他幹脆繼續低頭捂着腦袋裝作要被撞暈的樣子,等演夠了才擡起頭說話。
“這不是我的祖宗嗎?你說你,也不出聲,真是的……”話說一半聲音突然變得極小極小,“我是不是又闖禍了?”
『與你無關,是有的人該死。』
月猇走到鲸屍旁邊,低頭望着那具與沈洪福長相完全相同的屍體,盡管面無表情卻已咬牙切齒。
『你的魂魄躲進了記憶中,被它的魂魄所保護,這才替你擋過這一遭。』
“因為我小時候替它燒過金紙嗎?當時的本意不過是送它一場,沒曾想反而在今天被它所救……”沈洪福雙手合十對着鲸屍拜了拜,“謝謝,真的謝謝你。”
他仰望着死去的巨獸以及立于巨獸身前的月猇,仿佛望向一種遠的、遼闊的事物,譬如海洋,譬如星空和連綿的山,偪仄的窒息感與恐懼感很快就消失了。
『我給你的戒指呢?』
“嗯?不是挂在手機……”沈洪福伸出手,那枚龍鱗戒靜躺在他的掌心。
正思考出神,對方直接伸手撈來他的後腦勺,額頭相抵、氣息噴湧,微涼的唇迅速貼上,細長的蛇信卷入口中,淺啄片刻後,低聲細語。
『戴上它,你的魂魄盡歸我所有,沒人能夠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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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枚龍鱗戒曾經有過兩次丢失的經曆。
第一次是在十二歲時,沈洪福和同村玩伴去海邊遊泳,不小心把戒指弄丢在海灘。
一對來此地度蜜月的年輕夫婦撿到了戒指,還以為是上天所賜,立馬據為己有。然而當夜就開始夢見戰鼓擂動,兵馬踏沙,兩人被層層槍戟圍困其中驚吓萬分,醒來後發現行李全被海水浸泡……
好在當時的民宿老闆是沈家同妯,三年前也參加過那場奇異的“嫁神儀式”,連忙指點這對小夫妻将戒指還回海神廟,并獻上貢品平息怒火,才算是了結了這場“烏龍”。
第二次是在十五歲時,沈洪福在去縣城的汽車上被人偷了錢包,戒指也恰好放在其中……結果這小偷在三天後手握錢包暈倒在海神廟門口,渾身濕透瑟瑟發抖,他不斷嘔出海水,被折磨得半死不活。
……
無論怎麼看,月猇海神都是一位控制欲極強、嚴苛且兇殘的神祗。
在沈洪福嘗試了食指和中指都卡住失敗後,他往無名指上戴的動作驟停,愈發覺得這是什麼新型套路。
“你的魂魄盡歸我所有”這句話也非常可疑,像是極重的、無法逃離的約束。
見他猶豫不決、思前想後的樣子,月猇不禁眯起眼睛揶揄。
『沈洪福,你總是在該精明的時候犯傻,該犯傻的時候精明。』
『現在沒閑工夫陪你鬧别扭,我先去解決一個人。』
沈洪福猜到祂是要去解決那個對他下拘魂制魄的法師,小聲嘟囔着,“行不行呀祖宗,能打的赢嗎?不行就算了,我怕你沒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怎麼辦?”
他的關心是好的,說這句話的出發點也是好的,但還是别出發了。月猇剛剛擡手面向大海,聽完這句話後眉頭越皺越緊。
『不會讓你守寡的。』
“守……?什麼啊?!你在胡說什麼呀!”沈洪福急得直跺腳,“我跟你說正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