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出租屋裡,黴味混着煙灰缸裡未倒的腐水氣息。
趙宇把最後半瓶二鍋頭倒進豁口的搪瓷杯,推給對面的蘇返:“蕭隊,你現在這副樣子,比當卧底時扮的混混還像那麼回事。”他坐在了對面,表情嚴肅,“到底怎麼回事兒?”
蘇返将靛青襯衫随意翻折兩折,露出一截玉雕似的小臂,煙尾火星明滅在修長的指間,慵懶地靠在椅子上,那神态和蕭默生前一模一樣。
“聽說過亡靈不安嗎?”
窗外下起了雨,雨點砸在鐵皮遮陽棚上像密集的鼓點。
趙宇給自己也點了根煙,火苗竄起的瞬間照亮了他眼角的皺紋:“少跟我扯封建迷信。”
蘇返:“我死後牽絆太重,無法.輪回投胎,又沒辦法回家,就一直在墳前守着。”
趙宇自然知道他挂念什麼,當初在警隊,蕭默和黃蘭的恩愛可是出了名的,他又問:“怎麼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蘇返清亮的嗓音忽然變得低沉,“那天蘇家父子來掃墓。蘇天怡對着墓碑哭他早逝的父親,蘇返嫌他煩,一直在看改裝車視頻。”
他搖了搖頭:“我看出蘇返即将有大災,想着幫幫他,看能不能擋一下,果不其然,蘇返半夜溜出去賽車——盤山道第三個彎道,那刹車片早就被人動了手腳。”
趙宇重重地吸了口煙:“真是警察的職業病啊,都死成鬼了,還想着幫别人。”
蘇返不理會他的揶揄,繼續說:“車身騰空的瞬間,我撲了上去,突然很痛,就好像是車禍的痛與子彈穿過防彈衣的灼燒感好像融在了一起,等我再睜眼,急救室的燈光亮得刺眼,護士說,蘇少爺真是命大。”
趙宇是堅定的無神主義論,要不是眼前的少年能說出隻有他和蕭默才知道的秘密,打死他也不會相信。
他突然伸手捏蘇返臉頰,指尖的老繭蹭了蹭,“這皮囊夠水靈的,跟以前那張刀疤臉差太多了。”
蘇返吐了口煙圈,“我也還在适應中。”
這具年輕的身體,不僅僅長的好看,細皮嫩肉,活力煥發,還有着這麼好的出身和家境,不知多少人羨慕。
剛醒來的時候,蘇返總是發高燒,燒得糊裡糊塗的要麼叫“老婆”要麼叫“素素”要麼就是背自己的警号“305174”,把蘇天怡吓得都要找神婆來收了。
好在是扛了過來,蘇返醒來後,用了很久才逐漸适應,他活着的時候心思幾乎都用在打擊破案上了,一天天的泡在隊裡忙着挖線索,本就閉塞,現如今,一眨眼10年過去了,什麼移動支付,什麼網遊,什麼人工智能,什麼直播網紅,簡直讓他眼花缭亂,應不暇接。
“會一直這樣麼?”
趙宇盯着蘇返的臉問,其實要是這樣也挺好,蕭默活着的時候多辛苦他最知道,或許,這是老天爺獎勵好人的一種方法?
蘇返搖了搖頭:“不會,就像是我們遵循的法律,陰陽也是有它自己的法則。”
蕭默在進入這具身體前,曾經隔空與蘇返對過話,達成了某種不能說的協議。
當警察那麼多年,又認識了一輩子,不用蕭默說,趙宇也看出了他不願深說的心思,“這些年,戰友們給你燒的紙,帶的吃的,你都用着了嗎?”
除了蕭素素和黃蘭,他們這些戰友都沒少去看蕭默。
趙宇每次去看,蕭默的墓前都擺着他們之前盯線索時熬夜抽的荷花牌的煙,喝的紅星二鍋頭,整個緝毒7隊,都沒有忘記他。
蘇返搖了搖頭:“沒有。”
趙宇:“為什麼?”
透過氤氲的煙霧,蘇返的眸子淡淡的:“要不是執念,早該走了,這樣遲遲不歸,是要付出代價的。”
趙宇:“什麼代價?”
蘇返淡淡地說:“每時每刻,我都在重複着死時的場景。”
趙宇要罵街了,“這是他媽什麼狗屁代價?!”
死時的場景?不就是每一分,都在反複被子彈擊穿頭部麼?!這跟下地獄有什麼區别?!
蘇返并不在意。
這麼久了,要說他也該放手了,對麼?
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