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蕭默和我說,你們審問嫌疑人的時候,往往剛開始都不會溝通,隻是目光注視對方。”
平日裡,蕭默在妻兒面前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溫柔體貼,關懷備至,周身都散發着暖煦的柔光。然而,黃蘭卻見過截然不同的他。在審訊嫌疑人的場合,那個親切溫和的丈夫與父親像是瞬間切換了身份。原本滿含笑意的眼睛,刹那間銳利如鷹,目光仿若能穿透人心,淩厲得讓人不寒而栗。
“往往那些藏了事兒的人,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對方無處遁形。”
趙宇沉默了。
黃蘭注視着蘇返和女兒的方向,緩緩地說:“我想他,真的很想很想,所有人都勸我,早該走出來了,迎接新的生活,我也以為,我能走出來,我會走出來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平靜的訴說了。
記得丈夫剛去世的時候,大家都勸她“節哀”,同時都表達希望她能早點走出來。
可該怎麼走,誰也沒有告訴她。
黃蘭知道,現在的社會跟那時候不一樣了,年輕人的愛情,她也看到過,沒有什麼所謂的天長地久,隻要開心就在一起,不開心就分開,活的就是個無拘無束。
她也想那樣,也羨慕那樣。
可是她做不到。
小時候,黃蘭和蕭默同在一個大院裡生活。
黃蘭是被收養的孩子,在那個大院裡,惡意肆意滋生。
背後,人們總是罵她 “野種”“沒爸媽的野孩子”,光天化日下,一群頑童追着她打罵。久而久之,她習慣了獨自蜷縮在牆頭,偷偷哭泣,那是她小小的、能躲開紛擾的角落。
那天,午後的陽光格外暖煦,黃蘭正哭得肝腸寸斷。突然,一個聲音悠悠飄來:“你要上來看看嗎?這邊的風景特别好。”黃蘭渾身一震,滿是淚痕的臉迅速轉過去。隻見圍牆上,蕭默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兒。他身着白色短袖與牛仔褲,背後的光仿若一層薄紗,籠罩着他,光線太過耀眼,以至于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可黃蘭永遠都忘不了,蕭默伸出手時,臉上綻放出的笑容,一口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閃爍,燦爛奪目。他隻說了一個字:“來!”
或許是那夕陽太過醉人,或許是被蕭默那燦爛的笑容晃了神,向來自卑怯懦、封閉自己的黃蘭,鬼使神差地就将手遞了過去,任由蕭默拉着她,穩穩地坐上了牆頭。
蕭默沒有說半句安慰的話。
那一天,兩人的雙腿在牆頭輕輕晃蕩着。微風拂過,黃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夕陽的餘晖似金色的紗幔,溫柔地包裹着世間萬物,那一刻,她灰暗的世界裡,悄然照進了一束光 。
過了許久,也許也沒那麼久。
那道光,那個笑,就那麼深深的印在了黃蘭的心中。
是她老土了吧,是她被時代淘汰了吧。
——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一生隻夠愛一個人。
她真真就一輩子隻愛了蕭默一個人,以至于,當她最後一次抱着鮮血淋漓的丈夫,感覺到他的身體一點點變涼時,黃蘭也想就跟着他一起走了。
可是她不能。
她知道,他放心不下女兒。
黃蘭是活下來了,她也想要努力讓自己堅強,即使做不到忘記,也要從痛苦中走出來,把女兒培養長大成人,那樣,她就放心去找蕭默了。
可時光那麼快啊,快到,她始終無法忘記蕭默,從他的音容笑貌中走出來;
時光又那麼慢,慢到還沒有熬到女兒長大。
“嫂子……我——”
趙宇撚滅了煙,有些話,他答應了蕭隊,沒有辦法說出。
黃蘭看着已經和女兒聊起來不再那麼争鋒相對的蘇返,自顧自地說着:“你們的蕭隊,大概以為十年了,我會忘了他吧……可我日日夜夜都思念着他呢……他如果真的回來了,無論是什麼樣子——”她眼圈蓄滿了淚,看着放松下來的蘇返将襯衫随意翻折兩折,煙尾火星明滅在修長的指間,慵懶地靠在椅子上,黃蘭笑了,流着淚笑了:“我都會第一時間認出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