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人的路,好像黎明的光,越照越明,直到日午。
————《箴言》
*
京郊西公園
東湖碼頭一帶拉着圈藍白警戒線,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路人。
“我聽說死人了,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
“哎喲喲,這麼年輕,有什麼事想不開呀?”
有打聽詳細的人湊過來解釋:“不是自殺,我過來的時候看到滿地是血,小姑娘是給人捅死了,市局的刑警正在裡面調查呢。”
“噢喲,太吓人了,這姑娘也是可憐。”
“就是,什麼仇什麼怨呀,真是造孽。”
“别看了,都别看了啊。”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過來疏散群衆,“有什麼好看的?也不怕晚上回家做噩夢,都别看了!哎——你,那個寸頭,不許拍照!”
寸頭尴尬一笑:“删删,我這就删。”說着趕緊招呼旁邊圍觀的幾個人,“走吧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人群陸陸續續散了。
寸頭拍了幾張案發現場的照片,邊走邊在朋友群裡發消息裝逼:‘今天東湖碼頭驚現殺人案,我拍到了高清畫面,有沒人要看?’
群裡一堆消息回複。
‘卧槽,牛逼啊,這都敢拍?’
‘就是,你不害怕啊?’
‘發來看看!快!’
寸頭洋洋得意:‘怕什麼啊?死人有什麼好怕的?我肯定是不怕,不過你們可得做好心理準備,那場面……相當血腥。’
‘少廢話,快發。’
群裡有人開始催促。
寸頭回複個行,點開相冊選好照片,正要點擊發送,手腕突然被人捏住了,疼地他龇牙咧嘴脫口就罵:“誰啊?他媽有…”
有病沒說出來。
捏着他的那隻手跟把鐵鉗子似的,寸頭手指用不上勁兒,握着的手機啪嗒落進另一隻白皙的手掌裡,擡頭,正對上個比他高一頭的刑警。
對方逆着光站在他面前,寬肩窄腰身型削瘦,自帶一股威壓,明明看上去年紀不大,卻氣勢淩厲駭人,一個眼神掃過來,寸頭吓得雙腿發軟,把從小到大犯過的錯全都在心裡交待了一遍。
“陸隊。”疏散群衆的小警察跑過來立正站定,打了個敬禮。
陸岩封劃拉兩下相冊,遞給寸頭:“擅自傳播命案現場照片将會被依法刑事拘留,自己删掉。”說完帶着小警察走進警戒帶。
寸頭站在原地,抖着手指頭删了照片,才發現已經滿身冷汗。
案發現場,地面到處是噴濺狀血迹,痕檢和技術員正在有序的拍照取證,看到陸岩封,主動上前打招呼:“陸隊。”
陸岩封颔首,言簡意赅:“屍體。”
“在那裡。”痕檢指指不遠處,把陸岩封帶到了副主任法醫師李斯旁邊,“李主任,陸隊過來了。”
見陸岩封過來,李斯剛要起身,被陸岩封按住了。
“怎麼樣?”陸岩封問。
李斯搖搖頭:“情況很糟糕。”
的确很糟糕。
死者身上的白色羽絨服已經染成黑紅色,地上幾乎血流成河,透過裸露在外的青灰色皮膚來看,死者身上的血應該都放幹了,脖頸隻剩一塊肉皮還和頭顱黏連着,簡直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陸岩封從痕檢手裡接過一次性乳膠手套戴上,提了下褲腿在屍體旁邊蹲下,擡手碰碰刀口位置,那黏連着的肉皮立刻耷拉下來。
跟在旁邊的痕檢捂着嘴直嘔。
陸岩封收回手,擦了擦沾在手套上的血迹:“有什麼發現?”
“死者頸部動脈斷裂,血液大量湧出,面部、手心、腳掌均已燒焦碳化,根據肌肉僵硬程度來看,死亡時間已經超過12小時。”李斯拿出勘驗箱說,“我先提取些死者血迹,回去做個DNA檢驗。”
陸岩封劍眉微擰,一雙漆黑的瞳孔就像黑不見底的深潭,盯着死者的碳化的臉默了片刻才開口:“兇手故意破壞了死者面部和指紋嗎?”
李斯扯過白布把死者蓋住,點頭:“是的,做案動機很明顯,就是為了讓咱們無法查到死者身份。”
“有沒有辦法還原死者容貌?”陸岩封說。
李斯搖頭:“以現在的技術來看,夠嗆。”
其實,不是技術不行,是市局目前沒有能僅憑死者骨骼輪廓就還原出相貌的技術人員。
“先把屍體帶回法醫中心吧。”李斯說,“雖然現在看上去死因很明确,但不排除還有其他可能,要進一步解剖。”
人一旦沒有了氣息,就像是個物件,哪兒還有什麼尊嚴?
兩名刑警将屍體利落塞進屍袋,拖上了運屍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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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烏壓壓在天邊翻湧,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京台,市公安局。
刑偵口大辦公室裡氣壓極低。
“我和老師對死者血液進行了DNA數據提取,”法醫助理賈寶寶咬着筆尖小心翼翼地,“但是很可惜,咱們庫裡沒有與死者相符合的配對記錄。”
“死者生前無作案前科,應該就是普通受害人。”李斯摘下眼鏡擦擦鏡片,接話,“目前來看,還得從還原死者相貌開始着手。”
陸岩封揉揉眉心,問丁建:“你們圖像科呢?怎麼說?”
丁建說:“技術正在對死者進行面部還原。”
“能還原多少?”陸岩封盯着他。
丁建頹唐地抹把臉,“死者被毀壞的不止面部,頭部毛發也燒幹淨了,具體能恢複到什麼樣,得等結果出來再看。”
陸岩封點個頭:“技術問題我會替你們想辦法,放手去幹。”
有了陸岩封這句話,丁建信心倍增:“一定不辱使命!”
這時候,李斯摸着下巴,提出了另一個疑問:“死者渾身上下幹幹淨淨,錢包、證件、手機,什麼都沒有,這不是很奇怪嗎?”
“不奇怪。”陸岩封語氣冷冰冰的,“你說的這些東西,很有可能都已經被兇手銷毀了。”
“丁點線索也挖不出來。”李斯搖頭歎氣,念念有詞,“要是小宗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挖到有用的東西。”
一語點醒夢中人,陸岩封猛地擡眼:“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
*
遠在千裡之外的三川省思遠市直機關修養二所。
京台市刑偵支隊退役的前副支隊長謝遇知剛剛把車停穩,丢在副駕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兒開開我要進來————’
昨晚他逼着他們家小花在床上唱兒歌,錄下來設置成了手機鈴聲,想到小花唱完‘我要進來’時耳根紅到滴血的樣子,謝遇知抓過手機,嘴角勾起得意的笑,胸腔都樂到共鳴:“喂,我謝遇知。”
“謝副。”電話那邊,陸岩封聲音聽着有些着急,“我是小陸。”
謝遇知挑眉:“什麼事?”
陸岩封直奔主題:“我找宗哥。”
“小花在家養病呢。”謝遇知拉開車門,繞到後備箱拎出剛買的菜,問他,“怎麼了?”
陸岩封神情嚴肅:“今天上午十時二十七分,我們接到群衆報案,在京郊西公園發現一具屍體,死者面部燒毀,碳化嚴重,手和腳也燒得面目全非……”
“沒有做DNA比對嗎?”謝遇知拎着菜上樓,“法醫科那邊怎麼說?”
陸岩封說:“DNA記錄不在庫。”
謝遇知啧了聲:“圖像科呢?”
“圖像科正在努力攻克技術難關。我想着宗哥在勘驗方面有經驗,能不能……”
謝遇知三步并做兩步上樓,掏出鑰匙開門,嚴詞拒絕:“不能!”
陸岩封說:“宗哥不是你的私人物品。”
“什麼?!”謝遇知眉毛一剔,“你要跟我搶小花?拔刀吧!”
陸岩封笑:“不敢搶。”
謝遇知進門把菜往置物櫃一放,邊換鞋邊往卧室走:“我等會兒再打給你。”
因病在家修養的宗忻此時睡衣沒換,聽到聲音迷迷糊糊從卧室出來,撓着頭發問他:“誰的電話?”
謝遇知上前溫柔抱住他,在他頭頂親了親:“京台市局打來的。我的大局長,頭痛好點了嗎?”
宗忻踮腳尖蹭蹭他嘴唇,“好像還有點燒,嘴唇幹幹的。”
謝遇知張開懷抱,給予他一個更深層次的吻才舍得放開,“去沙發坐着,我給你沖藥。”
宗忻點點頭,裹着毯子摸到沙發老老實實半躺着,“京台給你打電話有什麼事?”
謝遇知将藥端過來遞給他,“兇殺案,無法辨認受害者身份。”
宗忻就水把藥吞下去,問:“圖像科對死者進行過面部重組了嗎?”
“小陸說,圖像科正在努力攻克技術難關。”謝遇知看着他把藥喝完,才繼續說:“他想讓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