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正國年紀已經很大了，頭發也有些發白，就連眼角和額頭也能見到歲月留下的痕迹，卻依舊絲毫不影響他的風度和睿智。
“公安廳調過去的那個叫沈臨的，他怎麼樣？”
“專業、細心、頭腦聰明，能發現很多别人注意不到的細節。”陸岩封想了想，“是個很不錯的人才。”
“你們京台公安局的事，我不方便插手。”陸正國平靜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你今天回家，如果是想讓我幫忙，就趁早放棄這個打算。另外，回來之前我已經跟你們陳副局打過招呼了，要是你在偵查案件中有違反規定的動作，我讓他嚴懲不貸。”
陸岩封：……
“爸。”
陸正國挑眉。
“您是我親爸嗎？”
陸正國笑了笑，放下茶杯，把文件遞給他：“看看吧，或許對你有幫助。”
陸岩封接過文件，目光落在沈臨的名字上，仿佛被燙了下，立刻擡頭看向陸正國。
陸正國示意他繼續往下看。
*
沈臨在車庫裡，看着梁詩林的遺照，徹夜未眠。
他說他熬不了夜，那是假的，天黑就要睡覺，也是假的，那個慘死在百花山凍雪層裡，叫喬欣雅的十五歲小女孩，為了替她找回那張消失的臉，他曾三天沒有合過眼。
因為冤假錯案證據證明不足，案子隻能以意外傷亡結案，他推翻不了定論。
熬夜沒有任何意義，如果熬夜能把所有釘死的證據撬出縫隙，他甚至願意永世無眠。
五年前那個無力的瞬間，他的信念排山倒海般分崩離析，人生格條徹底坍塌，他已經不明白自己從警是為了什麼，被動的接受所有悲劇發生什麼也改變不了，自己深陷其中，能感覺到身體如同腐木将朽。
炭精條一點點變短，紙片上的畫像越來越多，沈臨的食指指腹被染成黑色。
梁詩林、周思林、吳晗、宋默生，沈臨将腦海裡所有的影像拓印在紙片中，眉眼臉廓、發型……突地，一道精光從意識中沖出，模糊的白光裡，沈臨似乎看到了些什麼，一個稚嫩的帶着些嬰兒肥，梳着公主頭、眉毛略彎英氣十足的小女孩的臉在眼前閃過。
垂目，那張臉已經落在紙面。
沈臨立刻從地上彈起來，他飛快地掏出手機，打開加密的手機相冊，點開裡面一張像素模糊，隻能大概看出五官形狀的照片，和他畫紙上的那個微胖的嬰兒肥小女孩，竟有九分的相似。
五年前，五年前……
沈臨抱頭，面容痛苦地蹲下去，陸岩封臨走前說的那些話，此刻像要在腦子裡炸開。
‘梁詩林，宋默生的保姆，五年前就去世了。’
‘從宋默生兩歲開始照顧他的衣食起居。’
‘宋默生和父母關系不好。’
‘梁詩林去世的時候，宋默生輕生過。’
‘宋默生從澳洲留學回來，就沒回過香港。’
“這中間到底有什麼聯系？”沈臨抱頭蜷縮在黑暗的牆角，表情極度痛苦，“我想不到，我什麼都想不到，到底有什麼聯系啊————”
漆黑詭異的地下室，仿佛是張開巨口的野獸，要把偏執的人吞噬。
*
“快來吧，已經是第三起了。”黃子揚對着電話語氣止不住的煩躁，“媽的，拿咱們當猴耍呢。”
電話那邊的人聽不出什麼情緒：“什麼時候發現的？”
“死者家屬說，早上七點發現的，人就死在家裡的洗澡間，血全流幹淨了。”黃子揚抹把臉，“案子再破不了，陳副局的烏紗帽得摘。”
“我這就過來。”
挂斷電話，陸岩封抓起外套出了門。
陳主任端着牛肉幹過來，見他行色匆匆，趕緊喊道：“兒子，吃完再走？”
陸岩封擺擺手，留下句：“我不吃了，媽，你和老陸吃吧。”踏步流星下了樓。
望着陸岩封雷厲風行的背影，陳主任回頭看了看剛從書房出來的陸正國，陰陽怪氣：“有什麼樣的老子就有什麼樣的小子，爺倆一個樣。”她捏了塊盤子裡的牛肉幹，補充：“一模一樣。”
陸岩封趕到案發現場，死者家裡已經被市局的警察包圍了。
黃子揚見到他，率先跑出來給他打眼色：“那邊，”他說，“看到了嗎？”
陸岩封目光落到不遠處的沈臨身上。
黃子揚小聲提醒：“可以确定不是小五，這麼明目張膽的假冒，心理素質還挺好。”
陸岩封點頭，囑咐他：“看好人。”
黃子揚說：“一直盯着呢。”
“好。”陸岩封收回目光，“死者在哪？”
“這邊。”
黃子揚把陸岩封帶進衛生間。
衛生間地方不大卻做了幹濕分離，放熏香的小瓶子非常精緻，毛巾浴巾都是純棉的，圖案很可愛。
死者就仰躺在浴缸裡。
整個臉部組織已經沒有了，脖子上除了七厘米深的光滑切口，還有幾道動物尖爪抓過的痕迹。
“死者是虹橋愛博國際整形醫院的護士，叫……”黃子揚接過民警手裡的詢問筆錄看了眼，“孫瑤。”
陸岩封臉色鐵青。
“周思林、吳晗、還有這個孫瑤，上次你查到的和宋默生關系比較親近的三個人，現在隻剩下一個柯林了吧？”
黃子揚說：“對。”
陸岩封拿過詢問筆錄看了眼，“孫瑤的父母呢？”
“家屬正在趕來的路上，情緒很激動。”黃子揚抿唇，“吳小花說，孫瑤媽媽已經哭暈幾次了。”
“叫她先安撫死者家屬。”陸岩封說，“把屍體帶回去吧。”
“好。”黃子揚有條不紊的安排人把屍體從浴缸裡撈出來裝進屍袋，拖上了殡儀車。
陸岩封掏出手機，給陳副局打了個電話。
“陳副局。”
陸岩封把現場情況一一彙報完，就不再繼續說了，等待陳副局的安排。
陳副局琢磨片刻，“報是肯定要往上報的，這起案子影響太惡劣了，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個更棘手的事情。”
陸岩封神色一怔。
陳副局繼續道：“沈臨的檔案下來了，需要過來錄個指紋，另外，你昨天晚上報告給我，要求香港警方協助調查梁詩林的事，有結果了。”
“好，我馬上帶沈臨回去。”
陸岩封話音剛落，陳副局又道：“對，你們送到痕檢科的那枚項鍊，定副科長那邊也出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