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落到這種無計可施的地步,唯有他真正死亡才能給消弭所有的隐患。
若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何止是他的名譽蒙塵,連帶他的母親恩師都會再次受到牽累,被人恥笑譏諷,生前生後名徹底不保。
昔日的世家少主,今朝亂臣賊子的寵侍,他還是李道學的弟子,多麼敏感的身份,天下學子會對沈雲之口誅筆伐,但也不會放過他,巴不得把他再次變成诋毀恩師的棋子,隻因儒家也是有學術争端的,文人筆墨如刀,字字誅心,兩派之争愈演愈烈,對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把老師打入泥沼的機會,這些他早就見過了,當年他安排幸存的唯一舊仆狀告衛家,為主昭雪,無奈百密一疏,其行蹤被洩,慘遭殺害,豺狼步步緊逼,他不得已親身檢舉了衛家,最終身敗名裂。
所有的既得利益者都在遵循着世間所謂正統的規則,靠此穩定富貴權勢,他出生于這個階層卻背叛了階層,不願裝聾作啞,随波逐流,非要撕開這層遮羞布,這怎麼不讓那些藏污納垢的人驚怒。
他們聯合起來想要摧毀他,攻讦诋毀鋪天蓋地而來,向着他,也向着亡母恩師好友,亡母差點因為他這個“吃裡爬外的不孝子”而遷出衛氏祖墳成為孤魂野鬼,那些在學派争端中瘋了的人,就算他盡可能以一己之力擔下所有辱罵,污名,也非要往老師身上潑髒水,質疑老師的人品,破壞他在文壇德高望重的形象,好友更是被鄙夷孤立,在國子監擡不起頭。
此情此景,他再也不想他們因他再經這一遭無妄之災了,若沈雲之真的志在天下,那麼他身為文壇之首的弟子,他的身份将成為她收攏人才的利器,或者她會利用他脅迫老師,那他實在有愧老師栽培呵護之恩,就算一死也不能瞑目。
可他卻連選擇死亡的權力都要被剝奪掉,事态更不在他的掌控之中,遭人玩弄毫無反抗之力,多麼悲哀!在這不見天光的囚籠裡,他還能見到重回自由之日嗎?
衛安懷心情徹底低落下來,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書是一個字都沒入眼,外在的隐患和遭受的恥辱砸在他心間,都是那麼的沉重。
午間和煦的春光穿過窗明幾淨的玻璃落在他的臉上,攝人心魄的容貌沐于明亮之中,是極緻的病态蒼白,令人望而失神,發光的雙眸裡卻是化不去的孤傲冷寂,深深郁色與愁緒,再暖的豔陽也驅不開心頭的陰霾。
看開,談何容易,他深陷樊籠,無法自救,也無法求死,哪怕他絕不願自暴自棄,聽之任之,可是主動權不在他這邊。
衛安懷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的苦澀,他從未這麼無力過,就算十六歲那年知曉真相命懸一線時,他好友恩師皆在他身邊,而今他遭人算計,手下盡失,老師和歸遠定會因他的“死訊”而極度悲痛,每每想到這,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望着外面四角的天空,衛安懷胸口悶悶的,他揉了揉眉心,放下書冊,既已勞心倦力倒不必強撐,他起身往旁邊的搖椅躺上去,阖目而卧,晃晃悠悠的,緊繃的心神有了一絲放松。
似錦也算有經驗了,知道公子這是又多思傷神了,本來就神不甯魂不安,憂思還這麼重,你不倒誰倒,慧極必傷還是有那麼兩分道理的。
心裡瘋狂吐槽,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取藥倒水端上前去。
“公子,服藥了。”
衛安懷睜眼看着面前的藥丸,眉眼盡是沉郁,微皺的眉心顯示着他的不愉,不過倒是很幹淨利落地擡手将藥服下了,随即又躺了回去。
似錦那口氣才松了下去,公子配合了就行,前天精神好了死活不肯服藥,他們幾個又不能不管,不得已犯上了。
她不懂,這藥明明是有效的,為什麼公子不願用,世上怎麼還有人不喜歡健康的身體?她回想起昨天公子那冷厲的眼神,心口還是覺得涼飕飕的,主子抱着這塊冷硬骨頭啃也不怕咯了牙,美則美矣,可冷酷也是真的冷酷,不假辭色的,就沒見他笑過,超脫的容顔永遠帶着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