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姐...不,不是,陛下,我給...”安樂驚慌之下,行禮都亂七八糟起來。
“我不吃人,你不用急,也不用慌,跟從前一樣稱呼就行了。”沈雲之笑意盈盈,抽出一把木棍,然後示意對方也選一個。
安樂傻呆呆地抱着棍子,四處張望,急切問道:“阿兄他呢?”當初阿兄如此慘烈地離開北越,一定是和沈姐姐發生了很可怕的沖突,現在他們被找到,阿兄不見人影,不會被沈姐姐打了吧。
“他累了,已經睡着了,明天他醒了你就可以看見他了。”
安樂看看日頭,日光的餘晖仍照耀在大地上,沈姐姐果然與阿兄動手了吧,她很想立即見到兄長,但沈雲之積威甚重,安樂根本不敢表示異議。
“舉起來,武器不是用來抱的,讓我看看你的本事,是荒廢還是精進了?”見她糾結地呆立,沈雲之忍不住出聲提醒。
“哦哦,好的。”安樂這才找回了一點熟悉感,從前她就是這樣受教的。
“你今年十五歲了,有字了吧,蓮慈給你取了何字?”
“幅度太大,下身不穩。”安樂大馬金刀劈了過來,沈雲之輕巧挑開,尋出空門,打在對方的左肩上,将她輕推出去。
“阿兄給我取了清钰二字,青字帶水,玉字含金。”安樂又攻了上去。
“清钰,好名字,莫辜負你阿兄一片好意,你破綻太多了,心穩身定,學哪去了!”沈雲之四兩撥千斤地化解了攻勢。
“再來。”安樂被激起了鬥志。
二人練了一個時辰,安樂灰撲撲地,沈雲之卻清爽地很,不過安樂眼睛亮晶晶地閃耀着,沈雲之考校她一通,她受益良多,漸漸找回曾經的親近感,語氣稍微大膽起來。
“沈姐姐,我真的很想去看看阿兄,可以嗎?”安樂祈求地看着。
“跟你阿兄一個毛病,有話不直說,我沒對他用私刑,你放心睡去,明天還你一個完好無缺的兄長。”沈雲之失笑。
“我不是不相信你...”聲音發虛。
安樂臉唰得紅了,沈雲之都說到這分上,她也不好堅持己見。晚膳後車夫趕過來這邊,告訴她關伯無恙,她懸的另一半心終于放下。
夜幕散去,旭日東升,朝陽帶着暖意從窗棂處鑽了進來,光明總是擾人清夢。
衛安懷難受地睜開了眼睛,略動一動,周身酸痛,一夜的安眠未能徹底洗去疲憊,清醒的瞬間便為身體不适所苦。
他頭腦昏沉,思緒混沌,用了早膳,服了藥後,昏昏欲睡,結果安樂鬧着要見他。
銅鏡裡,他臉色蒼白,神情萎靡,哭過的眼睛水腫如核桃,聲音更是如沙礫磨過,一身痕迹他人雖不知,但自己羞慚萬分,隻是清钰年紀小心思多,他要是不見,估計會寝食難安。
衛安懷強打精神安撫了妹妹,安樂不放心地離開了,見此情景,對沈雲之又添了三分畏懼。
安樂一回到房中,就眼淚直流,雖然隔着珠簾,望不真切,但她一聽就知道昨天阿兄肯定是受大罪了,寄人籬下,且沈姐姐身份不同以往,怕給阿兄招來麻煩,她縮在被窩裡無聲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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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不中用到了這個地步!
衛安懷昏昏欲睡,沒聯想到湯藥有安神之效,他強撐起最後的精神,含恨瞪着神采奕奕的沈雲之,自從撞上她,他就沒有過一件順心的事,所以盡管她為他忙前忙後,都絕不給個好臉色。
這一睡,再次醒來,衛安懷氣憤難平。
香氣袅袅甯心神,日頭西斜催黃昏,沈雲之躺在搖椅裡,靠着床邊,餘晖籠罩下來,她安然看話本,看到高潮疊起處,眉頭不禁挑三挑。
衛安懷一睜眼,這副畫面便跳入眼簾,剛坐起身,就發覺身體清爽好受了許多,左臉上有東西貼着,一摸,胡須消失幹淨,他還未來得及弄清臉上是何物,熟悉的藥香侵入鼻腔。
衛安懷面色一變,拉開衣襟一看,毛發無存,肌膚光滑,但濃烈香氣,正從皮膚上揮發散出,他臉色大變,咬牙切齒質問:“你出爾反爾,你昨天明明答應了,不會...呼不會用這個藥了。”氣憤恐懼之下,衛安懷聲音發抖,氣息紊亂。
沈雲之這才将眼睛斜過來,慢條斯理,嘴角輕勾:“答應了什麼,嗯,寶貝,你和我說說呗。”
“你...”衛安懷啞然,清楚想起,昨天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正面應承過他,是他想當然了。
衛安懷想到昨天他自以為是的順從愚蠢之舉,氣得咳嗽連綿不絕,沈雲之起身倒水,想給他順順氣,衛安懷往裡縮去避開。
“你這麼能這麼無恥,我昨天都...随你心意了,你這麼可能不滿意。”衛安懷難以啟齒地低吼。
見他好受些了,沈雲之又躺回去,拿起話本,不甚在意道:“滿意又如何,不滿意又如何,終歸是不滿意。”
“男人要是随随便便就信了女人,那他一定會吃虧的,反之,亦然。”沈雲之從話本後露出明眸,眼睛裡盛滿笑意。
衛安懷聽見她的無賴話,氣息亂竄,兩眼發黑,他按捺下恨意,強迫自己冷靜,剛想開口,卻發現她手裡的話本正是《女帝江南豔想》。
衛安懷耳朵當即燥紅,這種豔書在她選秀鬧得沸沸揚揚時,可是風靡極了,屢禁不止,連他的學生都偷偷拿來看,後來被他發現,他避如蛇蠍,立即在學生的愁眉苦臉中燒掉了。
一群酸儒腐才的可笑意淫,市井小民滿足獵奇之心,尚且情有可原,都已經貴為天子了,什麼髒的臭的都撿來看,不知那裡學來的毛病。
衛安懷面目扭曲,想說的話一下卡殼了。
看見他神情無法言喻,沈雲之随着他的視線,落到書上,悶笑:“千千萬萬,内容大同小異,隻有這本文筆尚可,權可解悶。”
“嘿,你不要跟我說你長這麼大沒看過豔情話本。”沈雲之調侃,笑出月牙彎彎。
衛安懷嘴角抽搐,偏頭眼不見心不煩,少年好奇時看過,長大明事理後以之為恥,一個套路,佳人必傾城,才子遍地走,無情遭報應,多情遇負心,财色輕易得,權仰仗對方,看多了,心智不堅之人容易移情移性。
“你若真想我真心實意同你好,就應當尊重我。”衛安懷語氣悶悶,人縮在被子裡,捂着左臉摸來摸去。
“騙我有意思嗎!”沈雲之毫不留情揭穿了他。
“餓了嗎?臉上的藥膏是治臉的,别亂摸,要是不舒服,癢了痛了腫了,和我說,我重新調一副。”
衛安懷委屈極了,這世上怎麼還有這樣可恨可惡可氣之人,他前世到底造了什麼孽。
“反正你昨天也不挑嘴,根本不必廢這閑工夫。”衛安懷憤憤道。
沈雲之轉過頭來,溫柔地看着他:“想色衰愛馳,想得太美,實話說比你好看的我見的多了,比這還可怖的傷疤我更是沒少見,我不嫌棄你現在的樣貌,也沒有理由嫌棄。美貌,珍稀之物,可較之某些東西而言,實在不甚耀眼。之所以配藥治疤,是因為朕不希望朕的皇後遭人非議,我不想到時一大堆膚淺的人竄上竄下,說我們不相配,我最近讓人學會閉嘴已經很煩了,我不怕麻煩,但麻煩還是少些為好。”
被她話裡的血腥氣震懾,衛安懷過了幾息才明白她的意思,他膽戰心驚之後冷靜下來,平靜道:“你真是昏頭了,抛開容貌不談,一旦我光明正大的現身,朝野内外絕不可能願意,而且我不願當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說完,他隐秘地嘲諷輕笑。
狀告親父,搞垮家族,雖說是為母複仇,大義滅親,但終歸是罪臣之子,逆臣之後,更别提身體孱弱,是太醫早就斷言的短壽之人。
而且如今沈雲之正值盛年,不知多少王公貴族盯着她的血脈,他是嫌命太長才攪合進去。
“他們會同意的,要是實在不長眼,我再教教他們就好了,我這人向來誨人不倦。”沈雲之慢悠悠地将書翻了一頁。
衛安懷笑容凝滞,不甘道:“你要怎麼安排我的身份?改名換姓隻能糊弄尋常人罷了。”
“故交之子,少年定情,戰亂失蹤,音信全無,誤認亡魂,心灰意冷之下,帝以江山延續為重,另擇佳偶,然天命貴重,且才子們德行有失,皆非正緣,不堪良配。帝思念故人,歎其赤誠,感動上天,星墜紫微,托夢指路,帝依循之,微服南下,幸得珠還合浦,尋回良緣。”
沈雲之說得抑揚頓挫。
“天命姻緣,破鏡重圓,這麼動人心劇本,誰能不陶醉其中,豈會反對!豈敢反對!你說呢!寶貝。”沈雲之又笑了。
衛安懷笑容徹底消失了,臉色一會青一會白。
無視他鐵青的臉色,她依舊面帶微笑:“你不用操心,身份什麼的,我都安排好了,乖乖等我八擡大轎迎你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