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天氣越來越冷,班上男女生的感情卻就越來越熾熱。經曆一年半的相互理解、接觸,到如今“臭味相投”的朋友或另一半。有一些人偷偷摸摸地混在一起,也有些人大大方方地在同學們面前卿卿我我。或許這些年輕人,想給自己的青春平添一些色彩吧,把憋在心底的感情毫無保留地揮灑出來,生怕心中的那個他(她)感受不到。一些人公共場合大庭廣衆之下毫不避諱,一些人搞“地下情”或偷偷摸摸與外班外校的學生談戀愛。陳莯鴻,這個來自洞庭之濱的女孩,在當初踏進校門的那一天,一顆心就系在校團委副書記楚雲天身上了。甄亦凡時常在有意無意中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女孩子因為那個男生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也感歎于這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子的深情。
年少無知的情感最真純、最動人,也最可貴,因為她不計付出,不求回報。
班上的文娛活動,常常以舞會為主,或許本意就是想為這些傷感多情的少男少女們提供一個互訴衷腸的機會吧。舞會,成為男生試探女生的一個好場合。班上傳出來一個善意的笑話,說的是“粵歌王子”王衛國在寝室夜談節目中自我感歎:“媽的,老子的膽子還是太小了,今晚的舞會上我一次次鼓起勇氣去邀林依婷跳舞,卻又一次次膽怯了。有幾次我都走到了她面前,一開口卻喊出了她旁邊女生的名字,等我最後一次鼓起勇氣去邀請她時,舞曲卻完了,舞會也結束了”。甄亦凡不太喜歡跳舞。他本性喜靜,骨子裡也許還是沒能擺脫那份山裡孩子的自卑感,總覺得跳舞這種高雅的文娛活動屬于城市孩子的專屬。他常常坐在不顯眼的角落裡,靜靜地看着舞池中神采飛揚舞姿翩翩的男女同學。哪怕舞會上林依婷與别的男生翩翩起舞,他也沒有那種心痛的感覺,有時還為她的快樂而高興。
又是周末,學校團委和師大團委在師大禮堂舉辦舞會,票有些難搞,林依婷費了老半天勁才弄來兩張。中飯後她喜滋滋地将一張舞票遞給甄亦凡,甄亦凡看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正在勁頭處,順手接過票,看也沒看就将其放進課桌屜子裡。這個憨家夥,他還以為是林依婷發給他的電影票呢。這個學期林依婷當文娛委員,每周一次的電影票都是她發給大家的。“書呆子”,林依婷笑着低聲罵了一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四點半,門外陳莯鴻、谷夢娴、和柳依依幾個喊她“依婷,走啊”,她站起來走到甄亦凡桌子邊“我要走了?”“我沒說不讓你走啊”甄亦凡擡起頭看着她,有點莫名其妙,“我是要…”她跺跺腳,有些生氣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了。“真是個書呆子”,他聽到她好像不滿地嘟哝了一句。
五點半,食堂開餐了,甄亦凡從書中擡起頭朝她的座位望去,她還沒回來,這時他才想起她中午給他的票。摸出來一看,才明白她沒講完的那句“我是要…”,還有生氣地罵他書呆子。師大在河西,其間要轉幾趟公交車,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甄亦凡一個人怏怏地去食堂,随意扒拉了幾口飯。吃完飯他也沒回寝室,直接去教室,朝那個熟悉的位置望去,還是空空的,他的心裡也有些空空落落的……
昨夜的雪,飄了整整一夜,紛紛揚揚,這是二年級的第一場雪,整個世界變得靜谧而純淨。
早上鍛煉,滿目白花花一片,好厚的雪!甄亦凡遠遠看到林依婷過來了。來到面前,解下圍巾,和他一起做準備動作熱身,不時跺跺腳,雙手捧在嘴邊哈口氣。他打了個招呼跑起來,她跟了上來,他也就放慢腳步,陪着她慢慢跑。
下早自習後,厚厚的積雪中,同學們從教學樓踩出一條窄窄的路,彎彎曲曲的一直通到食堂。積雪至少有半尺厚,路邊的小樹都被壓彎了腰,樹上挂滿了雪團兒,正應了詩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色。甄亦凡在前面小心地走,身後是林依婷。去食堂吃早餐的人誰也不願脫開隊伍,去踩出另外一條路來。大都不願破壞這個潔白純淨的世界。
下午甄亦凡邀林依婷去吃晚飯,“我有點不舒服,沒胃口”她笑笑表示歉意。他去食室打了她愛吃的菜端回教室,遞給她,她吃了幾口回遞給他“你自己吃吧”,他接過飯也沒說什麼,埋頭吃起來。“再給我吃點”,他還沒吃幾口她又從他手中“搶”去飯盒,“要不要再去打點?”甄亦凡問她,“不要,我隻吃一點點就夠了”,她吃了幾口再次将飯盒遞給了他,就坐在一邊看着他吃。
15排12号,甄亦凡腦海裡深深地記住了這個号碼。等他趕到時,林依婷早早就坐在那裡了。他沒有馬上去自己的座位,而是左右掃了幾眼,“還好,沒有同學”他心裡穩了下來。此刻的他,好像一腳踩進深不見底的海水中,整個身子一下子失去重心。他有些稀裡糊塗地盯着她身邊那個空座位,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坐下去。“你怎麼才來呢?”林依婷不解地問他他也沒有回應。長這麼大,這還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氣邀請一個女孩子看電影。盡管以前學校每周都會組織看一場電影,也有好幾次他和林依婷碰巧挨着座位,但那畢竟是全班好多同學都在一起。盡管這次兩個人一起看電影也談不上什麼别的意思,或許隻是這個善良大氣的女孩不忍心讓他失望罷。其實對于林依婷來說也确實沒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兩人交往不少,對他感覺也還不錯,這一期來借着自己擔任文娛委員發電影票的機會也曾幾次座位都連着号。但對于甄亦凡卻有着不一樣的意義,班上不少男生早在進學校第一期時就有邀女同學看電影的“風流韻史”,個别男生還在寝室夜談節目中津津樂道地炫耀。唯有他,這個大山裡來的在城市孩子面前帶有一點點自卑感的男孩子,一直沒有勇氣邀請女生看電影。
“别發呆啦,後面的人都被你擋住了”,她輕輕挪了挪身子,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他,又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聽話地木木地坐下來。“給”看他坐好,她左手拐過來地碰碰他“話梅”,一雙大眼睛,此刻撲閃着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他伸手去接。手指相觸的一刹那,内心裡一股歡悅湧上心頭,猶如河水潰堤一般,他竟然慌裡慌張地又伸出了另一隻手。一雙手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一股暖意一下子從腳底升起來,傳遍全身。在這個寒冷而又漆黑的冬夜裡,她的手是那麼的柔軟、溫和。一年多來,他曾無數次凝視卻又遠遠地觀望的手,此刻被他緊緊地抓在手裡。他的全身觸了電似的顫抖着,就像小時候喝了半斤苞谷燒似的,腦子裡燒得一塌糊塗。
林依婷恍惚間也被他的緊張驚呆了,一時不知所措,隻是不解地望着他。
一切都像夢。甄亦凡感到自己這些日子裡,一直渴望着抓住什麼,現在才明白,這雙溫暖的手就是自己一直渴望抓住的東西。“你捏疼我了”,林依婷有些莫名其妙。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卻又不知所措。時間其實很短,不過一分多鐘,在甄亦凡的生命裡卻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周圍的一切此刻悄無聲息。聽到林依婷輕聲的責怪,他冷不丁地松開她的手,手心裡,全是汗。
電影裡面到底演了些什麼,他腦子裡一點印象也沒有。
真誠需要理解,友誼渴望長青。甄亦凡,這個憨厚而單純的山野男孩子,在這茫茫都市中總有着一種深深的孤獨感。他無比渴望着友誼,加上讀了太多的詩歌,總把一切感情都想像的那麼純潔、一塵不染。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孩子,卻沒有意識到自已是多麼的幸運,擁有了一份多麼自然而且珍貴的友情。可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局中人”,卻時刻擔心着,害怕這份友情的失去,總想着讓這份友情就如書上看到的那樣終身擁有。由于對友情的過度渴望和對自己的不自信,加上對詩歌中那份美好純潔的感情的追求,反倒讓他做了一件糊塗事。不過話說回來,也不算糊塗事,誰的青春又沒有一點莽撞呢?
青春期的甄亦凡自然是不明白的,有些美好的東西,我們抓得越緊反而失去的越快。正如他多年後在一首詩歌中寫下的那些漫天飄揚的純情潔淨的雪花一樣“當低矮的天空\親吻屋頂的青瓦\漫天雪花 紛紛揚揚\輕輕地落悄悄地下\\有一些落在花壇裡\昨夜剛剛綻開的幾朵紅梅\如十八歲少女的唇印\冰涼而溫馨\\我伸出溫暖的手掌\想留住這個潔淨的世界\那些輕盈的潔白\卻瞬間消逝\消逝于\紅梅的枝頭 人世間的指尖\\隻留下\一截枯枝 \一段清瘦的時光。”潔白純淨的雪花,你越想緊緊地攥在手掌中留住它,反而會因為手掌的溫暖而融化它失去它。
青春的感情何嘗不是如此,越是想要緊緊地抓住反而越是容易失去。人世間,并不是所有的美好,我們都要緊緊地抓在手裡。其實,隻要曾經彼此擁有過,隻要曾經彼此欣賞過,隻要那份溫暖照亮過彼此的心靈,就足夠了……
窗外,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着,地上的積雪讓本該黑沉沉的夜晚半明半暗。晚上11點多了,林依婷卻一絲睡意也沒有,她的頭腦裡也像外面的夜色一樣,恍恍惚惚,半明半暗。
晚飯後,她和甄亦凡像往常一樣,在校園裡那道兩邊栽滿銀杏樹的林蔭道散步,感慨着上個星期還鋪滿一地松軟金黃的銀杏葉,轉眼間就隻剩下光秃秃的枝幹。走到盡頭轉身時,甄亦凡突然從口袋中掏出一個信封慌裡慌張地遞到她手裡,啥也沒說急匆匆就走了,丢下她一個人在淩亂的風中。同在一間教室又不是放假,有啥不能說的,還神神秘秘地寫信,她覺得有些奇怪。忽然就想起了前兩天電影院的那個晚上他莫名其妙的舉止,她的心跳突然一下子加快了,好象明白了什麼。她急急地打開信封,雪白的信紙上,隻有短短幾句話:有意無意間,你我的眼神總會穿過世間一切,在萬分之一秒中相遇,那一鴻微微的笑,會陪伴我的餘生,青春的友誼會成為終生的朋友嗎?
“我們現在這樣不是朋友嗎?”她開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又仔細看了一遍,還是不太明白。“青春的友誼,終生的朋友”她低下頭,雙眼緊緊盯着這幾個字。臉上忽然一陣發熱,一下子就紅了,一直紅到耳朵根子,心裡,一如揣了一隻小兔子一般,惴惴不安。“什麼話?”,她不禁有些惱怒,有些慌亂,可心底裡又分明冒出一絲絲甜蜜……
不管她承不承認,她心裡其實早就有了一種朦朦胧胧的願望。她喜歡看到他晚自習時低頭為詩句冥思苦想的樣子,也喜歡他排球場上發球的“太極”式,或者是經常在校園裡漫步。隻要他在,就像每天晨練時他在前面跑步,哪怕隻看見一個模糊的背影她也覺得心裡安穩。那一天,他逃課和一些文朋詩友去橘子洲頭紀念詩人海子去了,害得她心裡空空落落的,一整天什麼事兒也沒有做成。一年來,她已習慣了每次勞動時默契地配合他打下手,也習慣了每天自早到晚有意無意的陪伴着他的足迹。對于他時不時的幫助,她也總是那麼的心安理得。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這個平時看起來淳樸憨厚又羞澀膽小的男孩子會直率地給她寫這樣大膽的信。這算表白嗎?是該拒絕他,還是答應他?她在那條路上來來回回,心裡糾結。答應他,自己有點害怕,再說也确實還沒有産生過這樣的念頭;拒絕他,又怕傷害這個幹淨的男孩子。直到晚自習的鈴聲響起,她才加快腳步匆匆往教室趕去,她低着頭走進教室,不敢看他,憑直覺她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閃閃爍爍地掃過她還微微發燙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