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這一天,太陽又落山了。
我們尋了處背風的山坳紮營。
帳篷剛支好,厲劍寒就撿來枯枝生起火堆。
火光勾勒着他瘦削的下颌線。
連日逃亡讓他清減不少,雖然他本來就很清瘦了。
照例分完幹糧後。
我摸出皮囊裡的銅壺。
前日路過驿站,我用最後幾枚銅錢換了壇燒酒。
雖然酒水早就涼透了。
我還是急不可耐地往嘴裡灌。
“等等。”
斜裡伸來一隻手。
我的酒壺轉眼到了厲劍寒掌中。
他指尖凝着真氣,冰涼壺壁漸漸漫起水霧,“你胃不好,不能喝涼的。”
我盯着他額角細汗在火光裡閃爍。
他修煉的心法寒玉功屬性至陰至寒。
此刻他強行催動内力轉化成熱流,已經難受得脖頸青筋都在突突跳動了。
可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厲大哥待遲瑾哥可真好啊。”
錦繡托着腮幫,杏眼映着火光亮晶晶的。
方諸往火堆裡添了根柴,“這算什麼?你是沒見過大師兄對劍寒好的時候,那叫一個掏心掏肺。”
“當年師父不肯收劍寒為徒,大師兄跪在門前替他求情,生生挨了五十個杖闆呢……”
夜風忽然卷起枯葉。
林間蟲鳴漸漸聒噪起來。
我和厲劍寒都盯着火堆不說話。
我為他受的,
何止是五十個杖闆呢?
他以前說丹田滞澀,我空耗了半個月的内力為他疏通經脈。
師父給我破境丹,我還謊稱自己用不上讓給他。
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好。
可現在對着這張熟悉的臉。
我卻連一句寒暄話都擠不出來了。
甚至餘光觸及他的視線,都會下意識避開。
這時,厲劍寒已經将酒溫好了。
我低頭接過酒壺。
方諸恰好說完兩年前我在後山竹林替他護法,真氣耗盡昏厥過去的舊事。
“原來瑾大哥這麼會疼人!”錦繡忽地緊挨我坐下,衣角飄來淡淡藥草香。
“這樣的好男人我可不能錯過!等甩脫魔教追殺,我就求師父上逍遙山說親!”
柴火堆噼啪炸了聲火星。
長明撥弄着炭堆,“咳……錦姑娘好歹是個女兒家,婚姻大事該矜持些。”
“都是江湖兒女,講什麼矜持?”
錦繡整個兒抱住我胳膊,“瑾大哥你說是不是?逍遙派與神醫谷聯姻,傳出去也是樁美談呀!”
酒液猛然嗆進喉管。
我弓着背嗆咳得厲害。
方諸邊給我拍背邊笑道,“錦丫頭别鬧了,我大師兄心裡裝着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他如今理都不理厲大哥!”
錦繡将我胳膊摟得更緊了些,“他兩一個悶葫蘆,一個鋸嘴葫蘆,互相耗着有什麼意思?不如讓瑾大哥娶了我——”
“咔嚓!”
厲劍寒手裡的枯枝忽然碎成齑粉。
“今晚方諸守夜。”
他突然站起來,廣袖帶起的勁風徑直掃滅了篝火。
“子時輪崗。”
帳篷布簾被甩得呼呼作響。
“……”
我們沒人敢說話。
自離開逍遙派,他常這樣突然發作。
大概是寒玉功又在反噬,讓他脾氣變暴躁了。
等過些時辰就又好了。
隻是我前腳剛踏入帳篷。
厲劍寒就跟着掀開帳簾闖了進來。
這舉止實在突兀。
營地總共就四頂帳篷,我們幾人是各自分開圍着篝火紮營的。
他沒有認錯帳篷的道理的。
“厲師弟,你走錯地方了。”
我沒回頭,繼續鋪着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