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城一如既往繁華。
江湖俠客行走江湖，一貫來去如風。
風，不知何處起，南北又東西。
今時這風，總好往未央去，仿佛它的歸處，是此處，未央城。
門扉輕叩。
低頭處理公務的未央城主甫一擡頭，臉上自然就沾染了笑意。
手持奏報，溫無缺映着窗格日光，金燦昳麗。
“回來了？餓不餓？讓人備些吃食？”未央城主少見地放下了未看完的奏報，轉而替來人添上杯茶水。
“嗯，回來了，”自遠方來的江湖人答話時輕點了下頭，她右手背在身後，像是藏着什麼，“吃過了，還不餓。”
“大俠到的，可比信裡說的時間快多了，就這麼想我？”眉梢眼角全是未掩藏的笑，無缺城主語調裡是揚着勝券在握的自信。
江湖客看她一眼，沒回她這話。
她慣了她這樣子，臉皮絕對不薄，不怎麼着調。
她這副模樣落在她眼中，其實，她時常覺着有些可愛。
新添的茶還燙，她隻碰了下茶盞。
手裡拿起的，是另一杯涼的。
茶裡混有龍眼的味道。茶味，溫潤甘甜。龍眼，補氣安神，生津止渴。
“我說大俠啊，你怎麼一來，就蹭我的茶喝呢？”溫無缺等她放下杯盞才開口說的話，她邊說邊将茶水添滿，一點也沒有話裡的不願。
“城主大人，财大量大，富甲天下，不至于，連一杯茶都要跟我計較吧？”放下茶盞，她往她桌面湊，右手仍舊背在身後。
“你信上說它開花了，這可是我養的東西，我不得趕緊趕回來看看？”桌面筆架邊有個小小的盆栽，嫩綠之中冒出幾朵小小黃花，她小心碰了碰那小黃花，眼中全然是小花，高興喜悅洋溢，“很漂亮啊，不枉我趕得緊。”
“哦~大俠是忙着回來看花的啊……看來，在大俠心裡，我自然是，比不上這花了……”溫城主語調悶悶，拿起剛擱下的奏報，一副要接着處理公務的樣子。
忍不住笑出聲的江湖大俠留意到溫無缺聽她笑她，沒好氣地橫了自己一眼，更覺着可樂。
“堂堂未央城主，既跟我計較茶水，又跟這麼盆小東西計較上了，不覺得太小氣了嗎？”
“你覺得我小氣？好啊~大俠在我這裡，前債尚未清，又從來蹭吃又蹭喝的，還嫌我‘太’小氣？”溫城主‘太’字咬得重，她本是利落潇灑的打扮，金發金冠，衣着嚴謹，她生得矜貴，穿得金貴，壓着些的聲音一拖音，反更添慵懶華貴，溫城主自是有城主的氣勢的，隻是眼前人，與旁人不同。
“城主算的帳目，不論如何省吃儉用，我怕是還一輩子都還不完的，未央城物價高，我這種貧窮江湖客，可負擔不起……”
“大俠，是又怪我多算了數目？我既愛計較，又太過小氣，還十足黑心……”既悶又怨。
“我可沒這麼說，”她搖搖頭，聽她語中怨念，軟和下語氣，“是城主待我一向好，我自是将這兒當成了自己家……”
“我在自家，蹭吃蹭喝，城主大人是不會小氣，不會跟我計較的，是吧？欠城主的，城主也不會當真跟我逼債，好盈盈寬限無期，怎麼會心黑呢！”
溫無缺本就沒生氣，她一路風塵趕來，她哪會在意她喝了自己的茶？
家……
眼前人笑得溫柔，說得認真，她哪能生的起氣……
“寬限歸寬限，還，還是要還的。”未央城主随她淺笑，蘸筆将批注寫在奏報上。
“嗯。”她應了聲，輕音念叨一句，分明就是愛計較……
“嗯？”溫無缺哪能聽不到，擡眼往站着的人臉上看。
“嗯？我什麼都沒說……”她忙否認，神情無辜的仿佛方才真不曾說過什麼。
被人盯着不放，江湖大俠輕功再好，此時也覺得，如何都是不能躲不掉了。
“喏，這個給你，很好吃的！”她右手一直背在身後，随着這話，才拿出來一個不算小的四方紙包。
“是什麼？”溫無缺接過紙包，當真像是被轉移了注意，沒再跟她計較那話，隻顧着拆紙包……
“糖，摻了鮮花做的，很好吃。”江湖大俠說起這糖，眼裡明明亮亮，她伸手壓上紙包一角，讓坐着的人拆得更容易些。
“怎麼想着買這個給我？”紙包本就散着淡淡香味，一被拆開，松子香氣混合清冽花香瞬間飄起，中心有兩顆糖與旁的不同，是晶瑩剔透的糖球，比邊上的松子糖要稍大上一點，圓圓的糖裡夾雜着零星花碎。
“我雖然會買糖給你，但這包，倒不是我買的。賣糖的那家人，是退隐的江湖人。一方，是祖傳變戲法的，一方，原先是遊方郎中。我路過時，那家人恰巧遇上了麻煩，我就，幫了點小忙……”
“嗯……”溫城主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盈盈，你信，有，返老還童之法麼？”江湖大俠靠着書桌，面上稍有困惑。
“或許有吧，世上的事情，總有光怪陸離的。怎麼了？”溫無缺見多識廣，消息靈通，這世上的事，知道得越多，反而覺着知道得太少，她聽她這麼提起，猜她是又遇上了什麼事，不免順口問她。
“沒什麼……”她沒什麼接着說下去的意思。
溫無缺看了看她，拿起中心的一顆，放入口中。
花香一瞬四散，清雅悠綿，鼻息腦海裡，全是這花香。
甜度恰好到處，嘗着當真也是花味，香氣濃卻一點不膩。
饒是她，也稍微愣了愣。
瞧她臉上有一瞬驚訝，江湖大俠看着多了幾分得意，語調也揚了點：“好吃吧！”
無論何時，她都覺得，溫無缺孩子時期，必然是生的十分可愛的。
回返幼時之法，如同那家人說的一樣，不過是平添煩惱的無稽之談。
糖嘛，吃着讓人覺得有分歡喜，就夠了。
這糖，她能有點喜歡，就夠了。
“到底是溫城主，會挑。一挑，就拿了特意給我的珍貴的，我都沒舍得嘗。”她嘗過其餘的，通通不錯。這包糖作為謝禮贈與她時，特意提了這兩顆花糖，雖隻是糖果，卻實在難得，是特意拿來贈她的成功佳品，制糖時費盡心思，包管吃着好吃。
她自是珍惜的，所以也沒舍得吃。
如今，物盡其用。
“好大俠，是心疼糖了？”溫無缺往後靠上椅背，嘴裡因為有糖，臉頰稍稍鼓起了點。笑音輕松。
江湖大俠看看她，溫城主看着高興，她也高興。
“沒有。”她笑着搖頭，拿起茶水，喝起茶來。
“那好大俠，肯定是很喜歡我了！”糖果實在甜，溫城主的聲調也不像先前，甜軟活潑，聽得人止不住笑。
江湖大俠沒回她話，隻是不住笑着喝茶。
“噗咳，咳咳……”她連忙放下茶盞，邊笑邊咳。
“你怎麼就嗆着了呢？這麼大個人了，我又不會跟你搶……”忙起身的溫城主收斂了笑容，幫着她順氣，眉眼間多了分無奈憂心。
等她止住咳，溫無缺也沒坐下。
她坐靠在桌邊，比她站着要矮上不少。
仍舊漾笑的人看向自己的眼裡，多是清潤溫柔。
她是喜歡自己的，自己是很喜歡她的。
自己當然知道她來得快是因為什麼，是因為誰……
溫無缺将另一顆糖球拿起，放到人面前。
眼前人隻擡眼看自己，沒有别的動作。
她倒不覺得她的好大俠笨到不知道自己的意思，不過她也不能猜到她腦袋裡在顧慮着什麼，隻将糖球輕抵到人唇邊。
常喂人東西吃的人自然也是常被喂的。
但是，此時不像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