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我不過是殘存于世的一縷執念。”
餘音和寒氣緩緩散去,蘇羨魚倉惶醒來,是夢嗎?她急切撫上心口探查,然而那處暖意昭示着這一切并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夢。
不明之物入體,她想取出那護心骨,卻無論如何也取不出,那東西好像已經與她身體融為一體,感受到體内氣息漸漸平穩,她才卸下一點防備。
她可不信這是什麼天降好事,其中必定有詐,那人能随意入夢,恐怕實力深不可測,但聽起來又并無惡意……一團迷霧,蘇羨魚隻覺得頭痛欲裂,隻好強行壓下滿心疑問,走一步看一步。
她撕扯下一片衣襟,挽在雙目上,又在草叢處一陣摸索,拾起一根木棍,打眼一看,真真是個弱柳扶風的盲女。
蘇羨魚思考了一下,确定這樣的裝扮混迹在人群中會更自然,今日之事太過巧合,得盡快離開這裡。
落日崖腳下再走一段路程便是臨川,臨川坐落在群山之間,四面環繞着連綿起伏的山脈,此處常有仙門弟子雲遊,亦有百姓千裡迢迢來到神廟祈福。
有人的地方便有買賣,山路十八彎,在地勢平坦之處,都設有茶攤,酒肆。
這裡大多人來去匆匆,今生隻打一照面,萍水相逢茶水下肚,想的是芸芸衆生擦肩而過者多如牛毛,能在此地相遇座談暢飲,也算是緣分,故而來往者相互之間格外友好。
前方的趙氏茶肆今日無比熱鬧,大家都在談論各人所求之事。
臨川有一神廟,據說無比顯靈,誰家求子,求姻緣,那是頂頂靈驗,一傳十,十傳百,到如今香火不斷,馬上就到了三年一度的神廟節,一波一波的人慕名而來,臨川格外熱鬧。
茶肆,一位武夫四處張望:“聽說了嗎,這次天虞山弟子也會來。”
“天虞山,那個門中人數湊不夠一雙手的天虞山?”那人磕着瓜子嬉笑着。
“聽我那闖蕩江湖的外甥說,那可是真正的避世仙門啊,實力強悍,其他普通門派裡的弟子是卯足了勁也進不去!”那人一杯茶下肚,接着侃侃而談:“天虞山又不需要招收弟子光耀門楣,去了也是白瞎那風水寶地。凡夫俗子人家當然看不上喽,說不定人家關鍵時刻能一個打十個妖怪,不,以一抵百!”那人激動起來,雙拳在空中一頓亂舞,接着又低聲道:“況且那山腳下有靈池隔絕,尋常人哪能靠近。”
别桌都豎起耳朵聽他們熱切談論,唯有角落處的一桌客人安靜品茗,冷冷清清。
茶肆的趙老闆那是何等的人精,一眼就看出這兩位絕非等閑之輩,故而上茶時都帶了些小心翼翼:“上茶了,二位公子請用!”
“多謝。”
“嘿!不謝不謝。”
趙老闆趁着上茶間隙循聲打量,剛剛道謝之人,生得周正俊郎,眉開眼笑,流露着一股子書卷氣息,要不是佩着劍,他還以為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小公子呢。
至于另外一個,那可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他的瞳孔一塵不染,透亮的如同琉璃盞中盛着的月光,眉目如畫,鼻梁挺直如削玉,鼻尖微微上翹,倒添了幾分少年氣,唇色極淡,卻因常年習武泛着珊瑚般的血色,素雪長衫,玉簪束發,如月、如水、如竹。
趙老闆肚子裡沒有什麼墨水,隻覺得那畫像上的溫潤仙人也莫過于此,他平時就愛觀察來往者解解悶,眼下對上蕭令月的清冽的目光,他連忙移開讪讪笑了笑,這樣的人可冒犯不得。
“蕭令月,你與我師父到底有何淵源,我自小跟在師父身邊,從沒聽說過有你這号人,還有那幾年守山之約,師父他到底是何用意?難道我師父背着我收徒弟了?”周砥越說越離譜,再說下去,恐怕先把自己氣死了。
蕭令月兩耳邊沒有一處安靜,話裡全是不耐之意:“你師父怎麼教出你這樣聒噪的徒弟。”
周砥不樂意聽,立刻反駁:“你少管别人的家事,師父是我的家人,你一個來曆不明,身份不明的人,突然闖入我天虞山擔起了管事之責,我當然要盤問清楚。”
“與我達成約定的是你師父青燭而不是你。”
言下之意,讓他少說廢話。
*
蘇羨魚一路走的磕磕絆絆,聽前方一片嘈雜聲,原來是一處歇腳的地方,她斂了斂身上的氣息,繼續前進。
木棍聲并不紮耳,可趙老闆還是用他驚人的耳力和眼力捕捉到了遠處的姑娘。
一身紅衣看着是他沒見過極好的料子,卻多處破損,紅布遮着雙眼,臉白得發冷,唇色淡青,不像是康健之人。
這年頭,妖邪肆虐,一個姑娘瞎着眼,着實可憐,他熱心的虛扶上去攀談:“姑娘當心腳下,您是獨自一人來臨川的?這一路不好走呐!”
蘇羨魚擠出一抹看似平易近人的笑容,随口胡謅道:“兄長在在途中遭遇不測,便剩下我一人。”說着聲音越來越小,趙老闆瞬間禁聲,招呼着蘇羨魚落坐。
蘇羨魚咚咚咚咚敲着木棍,坐在了蕭令月旁桌。
趙老闆上了茶和點心,語氣随和:“姑娘一路奔波,吃些茶點。”
“不用,我在此處歇腳即可,謝謝老闆。”
趙老闆也算是混迹江湖多年,怎會看不出她的窘迫,不過就一點茶點,算不得什麼。
“吃飽喝足才有力氣趕路,此處離鎮子還有一段距離,姑娘莫要推辭了。”
如今世道不好啊,一個眼盲的孤女如何能得善果,他自诩是個良商,遇見了便行舉手之勞,過了他的店,命數如何,他管不着,亦無力管。
蘇羨魚泛青的手指接過茶杯,起身向趙老闆道謝,卻不小心踩到了腳下凸起的碎石,腳底一滑,竟直直的栽向旁桌,杯中的茶水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唰”一下潑在了潔淨的衣衫上。
周砥眼珠子跟着茶杯轉了一圈,最後落在對面人身上,他頗有興緻觀看蕭令月的反應,畢竟這人看着一副講究挑剔的模樣,也不知道會不會為難這姑娘,師傅說小中見大,他且看看。
蕭令月衣袍瞬間映出了疊疊暗色,落在地上的茶杯滾動了許久才堪堪停住。
這桌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