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他看着緩慢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的任務完成了。
但為什麼,他還沒有倒下。
面前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起身,伸手定住了他的身形。
“咔嚓——”
他頭顱上的耳機、他腳上的鎖鍊,在符咒的作用下,通通化為了灰燼。
“抱歉,禮,是父親來晚了,沒關系,我們回家,我們現在就回家。”
父親?他看着面前的男人,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不,不對。他是H001,他是一把武器,武器是沒有父親的。
而且……而且什麼?
他被男人抱住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懷抱,夾雜着血腥味,但卻異常溫暖的懷抱。
他被蒙住了雙眼,人類嗓音的嘈雜聲、武器碰撞的金屬聲,包括那些往日裡熟悉嗓音所發出的叫罵聲,都在逐漸向他遠去。
他坐在男人的懷中,任由他給自己腦後的禁制解咒。
他是把武器,但他沒有接到命令。
所以,就讓他再無聲地沉默一會兒、依靠一會兒吧,就一會兒。
他閉上了雙眼。
等他再睜眼時,他依舊待在男人的懷裡,四周隻剩下車輪滾動的聲音,以及無窮無盡的雨聲。
他轉頭看向男人,一張溫柔的、挂着笑容的臉龐,那雙淡紫色的眼眸如同月亮一般,明亮、生動,而又溫暖。
是和春家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眼睛,但也是雙快要死去的眼睛。
他伸出手,男人任由他撫摸自己的雙眼,最後輕輕握住男孩瘦小的雙手。
“禮,”他看見男人朝着自己開口,“别怕,我們要回家了。”
禮,是誰?回家,又是什麼?
他是H001,不是禮。他是武器,武器是不需要家的。
他們,要帶自己去哪?
他不知道,正如他不明白,為什麼面前的男人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卻依舊很溫柔地抱着自己。
“我是你的父親,你不是H001,你有自己的名字,春廊禮。”
“很抱歉我來晚了,對不起,禮醬。”
“從今天開始,你自由了,你不再是所謂的殺人武器了,不再是了。”
他聽着男人翻來覆去的話語,沉默地望向窗外。
雨停了。
那雙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落到了椅面上。
他的月亮,消失了。
……
我是誰?
男孩站在巨大的禦神樹下,陽光的影子透過樹葉的縫隙,撫摸着他的頭頂。
卻無人回複他的疑問。
沒有命令、沒有鎖拷,更沒有日複一日的抽血、化驗、還有飯菜。
隻剩下面前這棵龐大的、孤獨的、年邁的樹。
再無他人。
沒有人會像月亮那樣拉住自己,擁抱自己了。
沒有人。
他低垂着頭,在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後,轉過頭去。
他的目光,落入了一片海洋中,明亮、生機,璀璨生輝。
是太陽,比月亮還要耀眼的太陽呢。
他想要把太陽握到手心,他想要
獨屬于自己的太陽。
他第一次,遵循着自己的想法,對面前的男孩伸出手,就像是月亮向他伸出雙手。
“我是……”
我是誰?
他看到面前的男孩張嘴,“我是雲雀恭彌,禮。”
他被太陽握住了手,溫暖的、柔軟的手,和月亮一樣。
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誰?
“我是春廊禮,”不是CH097,不是CH001,也不是H001,更不是所謂的武器。
他是春廊禮,也隻是春廊禮,僅此而已。
突然間,風傳花信,櫻落紛飛,如雲似雨的櫻花席卷了他的視線。一枚櫻花悄聲落到他的頭頂,又被身旁的男孩輕輕拂下。
從此,他的世界也開始有了時間和轉動,他擁有了獨屬于自己的太陽。
日升月落,世界不再單一而乏味,他坐在老樹的枝丫上,向遠處眺望。
總感覺,他似乎忘記了什麼。
“禮,”溫暖的嗓音從樹下響起。
男孩從茂密的枝葉間探出頭,便看到了樹下的身影——盤着發髻,穿着一襲淡紫色和服的女子,向他伸出手來。
“要回家咯,禮醬。”
“我知道啦,媽媽!”
春廊從枝幹上相當敏捷地蹿了下來,被女人揉揉腦袋,又再度向老樹看去。
“怎麼了嗎,禮醬,這麼喜歡這棵樹啊。”
“沒有,媽媽,我隻是覺得……”
我隻是覺得,這棵樹下,應該有另一個人,接住自己。
是誰呢?
他牽着母親的手,從山間的小路蜿蜒而下,鑽入了狹小的巷子。
他又一次遇見了他的太陽。
雖然他早已遺忘了他。
但那些沉睡在靈魂中的熾熱情感,總會先一步認出他。
他抓住了他的衣角,一切都未曾改變,而他找回了自己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