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楚離開以後,蕭望舟盯着那碗鯉魚半晌沒動。
他轉動了桌上的一處暗格,房間最裡面的那堵牆便立刻随着暗格轉動了起來。
是一間密室。
琅琊子的藥酒都被蕭望舟存在了這裡的書架上。
他拿起那瓶寫着“洗魂酒”的藥,但随後又把它放下,往裡邊放了放。
随後,他褪掉上半身的袍衫和裡衣,摘下面具,露出被咒文爬滿的脊背和面孔。
離下一次反噬之期還有半月。
往日裡他嫌這咒文的反噬頗為惱人,但如今……
他倒是需要它們來幫個忙了。
蕭望舟念了句咒語,那咒文竟像是活了一般,發出血紅的光澤,在他背上鼓動着、蜷曲着鑽來鑽去,爬上脖子、爬到面具下的臉上。
但他面不改色。
***
方楚楚當夜難得地有些睡不着。
聽了蕭望舟的話,不知怎麼地,她心裡有些不痛快。
這股子不痛快很快變成了一股邪火,讓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入不了夢。
明明是蕭望舟怕她把青阆谷的位置說出去才要給她洗魂的,是他不相信她!又不是她要做無情無義的人的,什麼叫“就當沒見過我”!?
如果是在春蕤城街頭認識的兄弟姐妹,光是憑着一起進過那古怪的雪蕪城,怎麼着也能算是個朋友了,回頭再碰上總免不了叙叙舊、請人喝上一杯,她方楚楚又不是什麼吝啬的人。
她生平第一次,從一個人嘴裡,聽到些暗諷自己無情無義的話來,叫她怎能不氣。
方楚楚越想越睡不着,幹脆坐起身來,下床去了。
她要問問清楚蕭大谷主是什麼意思,莫非她說不想喝,那洗魂酒就能由着她不喝了?
若真是那樣……方楚楚歪頭一想,那倒也不錯。
這次方楚楚長了記性,進屋之前先敲了敲門。
可這一敲門,方楚楚立刻感到後悔了:房間裡頭黑不隆冬的,想是蕭望舟早就睡下了,況且自己夜半來找人,怎麼看怎麼奇怪……
正當方楚楚轉身要走的時候,房間燈亮了。
蕭望舟的聲音在夜色裡格外清晰:進來。
蕭望舟正衣衫整齊地坐在那裡,床上整整齊齊。
好一個怪人,難道他是和衣而睡嗎?
方楚楚心裡嘀咕着,卻也沒忘了自己的來因。
她清了清嗓子:“蕭谷主,你在雪蕪城救過我兩次,我很感激——盡管這本來也是因為你非要帶我去那鬼地方的緣故——但不論怎麼說,你的救命之恩我是該記着的。”
“但是,既然蕭谷主信不過我,我也很理解,所以你要洗去我的記憶,我也沒意見,但這并不是因為我忘恩負義,而是為着蕭谷主你的要求。”
不吐不快,話一說出來,方楚楚覺得自己心裡舒服多了。
“我知道了。”蕭望舟聽見了她的話,卻好像完全沒走心。
方楚楚自覺有些沒趣,卻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好道了句安,就要走。
卻見蕭望舟站了起來,把一罐藥酒塞到她手裡,又說:“我不需要你報答我什麼,這瓶酒你現在喝了,到辰時就可見效。”
方楚楚低頭看了看,那藥酒上就刻着“洗魂”二字。
她也沒猶豫,打開瓶塞,一仰頭,盡數将那酒喝了下去,然後把瓶口向下倒了倒,示意蕭望舟她一滴都沒剩。
蕭望舟點了點頭,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喂,蕭谷主。”方楚楚笑道:“我才想起這好些天蕭谷主都沒叫過我的名字,想來是不知道。我叫方楚楚,我們江湖兒女混得就是個名号,總覺得不把我這名字告訴蕭谷主這樣的大人物就像是虧了似的,至于記不記得住——反正明日過後,我也就把蕭谷主忘啦。”
方楚楚說完這話,頗為潇灑地把酒瓶随意地往地上一撂,頭一甩——再不回頭了。
蕭望舟聽着她的腳步聲漸漸變小,攥着拳頭的手也慢慢松開。
方楚楚是真的覺得渾身輕松。
她一個人混迹街頭這麼些年,總結出了許多道理,其中一條就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上趕着。無論是家人還是朋友,都得講究個緣分,何謂緣分?就是你想着我我想着你這才叫緣分。
她什麼事兒都遇到過,唯獨是受不了被冤屈,如今既已言明,自然是沒什麼好再挂懷的。
酒勁兒很快起效,方楚楚剛一回屋,就覺得兩眼惺忪,連更衣都顧不上,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
方楚楚一夜無夢。
翌日,雞鳴時分。
一陣風吹動了窗戶上的茜紗,吹得方楚楚鼻頭發癢。
“啊——嚏!”方楚楚揉了揉鼻子,神志逐漸醒轉過來。
“這青阆谷的屋子真是該修繕修繕了……還不如霍雲姐家裡的客房。”方楚楚迷迷糊糊地想。
下一秒,她意識到不對勁,猛地睜開了眼睛。
我這是在……青阆谷。
青阆谷是蕭望舟的老巢。
我、竟、然、全、都、記、得!
方楚楚趕忙拍拍臉。
沒錯啊,是現實,不是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