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裡,蕭望舟都覺得江辭月是無所不能的。
沒人知道她是哪個仙門世家的女兒、她的父母是誰,但無咎山的聖女,一定血統高貴、生來不凡。
還是一次酒醉,江辭月喝得臉上酡紅,她眯着眼搖了搖頭:“小舟舟,其實我跟你一樣,也是個孤兒,我是被掌門撿回天門宗的。”
修仙可得長生,那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
像江辭月一般修為的人沒幾個,知道此事的人漸次逝去,江辭月的身世也就成為了一幢隻有少數人知道的秘密。
和我一樣是孤兒?蕭望舟有了興趣,他追問:“那師父你是怎麼有的這般修為?”
“那自然是因為……”江辭月笑了,得意地說:“自然是因為為師天賦異禀啊……哈哈哈……”
這話一半真一半假,天賦異禀是真,但江辭月能有如此這般修為,更因為她得了無咎山山神的一縷神力。
這是後來,江辭月重傷瀕死的時候,親口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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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江城,曆練卻還未結束,這次江辭月帶他開了個醫館。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這是人間七苦,這醫館呢,就能見到生、老、病、死這四苦。”江辭月翻着醫書躺在榻上,“這醫術為師少時學過,許久不用倒是荒廢了不少,但教教你還是不成問題。”
她便真的和他抓起了藥、看起了病。
他也方知江辭月所言不假,在醫館的衆生百态,倒是比他沿街乞讨時見過的更多。
有時是新生之喜,年青少壯的丈夫推着身懷六甲的妻子,沒錢找接生婆,隻好找到這裡,希冀有好心的大夫替她接生,全當死馬當活馬醫。
他避嫌地站在門外,江辭月上手替那婦人捧出一個皺巴巴的小娃娃,他聞着那血腥味,有些嫌棄他們弄髒了醫館的清淨,那婦人和丈夫倒是興奮難當,汗濕的臉上全是僥幸:“多謝女大夫,我們夫妻倆這回算是遇上好心人了……”
江辭月雖說自己醫術荒廢,但在這凡間地界,也算得上是杏林好手。經她手的尋常病患,總能吃上個三五服藥就好轉,到了後來,蕭望舟也學會了她醫術的大半,每日裡的對症開藥也就換他來做。
隻一次,那是一個相當年輕的姑娘,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正是剛及笄的年紀,她獨自一人找上門來,求他救她。
他号了号脈,卻發現是他從未見過的脈象,便去請江辭月。
江辭月号完脈,也變了臉色。
這姑娘不是病了,是中了妖毒,還是最毒的千年蛇妖之毒,無藥可解。
更奇的是,若是普通人,中了蛇妖之毒,應該會在七步之内喪命,可這姑娘竟能走到這醫館。
她問:“姑娘,你不是人,對嗎?”
姑娘點了點頭,給她變出了自己的真身,竟是一隻剛化形的野兔。
蕭望舟本以為江辭月會想辦法救她,可她卻隻是搖了搖頭:“姑娘,這毒我解不了。”
小兔妖卻突然哭了出來,抓住江辭月的手問:“醫仙姐姐,我知道你不是尋常凡人,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我剛修煉化形,我還不想死……”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江辭月的臉上似有歉意,卻依舊沒有松口。
那日之後,小兔妖每日都來,希冀着蕭望舟或是江辭月能大發善心,救她一命。
江辭月沒有心軟,他倒是起了些好勝心:上次江辭月是因為他随意去捉山中小妖生氣,這次如果自己救了這小兔妖,江辭月恐怕會對他另眼相看吧?
他翻遍了醫書典籍,終于被他找到一條:千年蛇毒并非無藥可解,而是要以蛇妖本身為藥引,煉化蛇妖後可為解藥……
他心念一動,若是他去除了蛇妖,不僅為這周邊除了一害,還能救了這小兔妖,何樂不為?況且這蛇妖傷人,本身并非良善之輩,自己為救人殺他,算得上懲強扶弱,這總是君子所為了吧?
他找那小兔妖問清楚了蛇妖的所在。上次他在狐妖那裡吃了癟,但這次自己又随江辭月修煉已有兩載,劍術上又有突破。他半是自信自己的劍術,半是隐隐想着,無論如何,江辭月總會替他兜底,就這樣上了路。
千年蛇妖藏身在河邊的一處洞穴裡,他畫了張遁地咒,進入蛇妖的老巢,這才發現地上平平無奇的一處空地下面,竟藏着宛如宮殿一般的洞天。
蛇妖的地宮極為狹窄,他愈是往下,愈是覺得空氣稀薄,蕭望舟心裡也打起了鼓,不知道自己的劍術在這樣的地方還能施展幾成,就在他心有戚戚,幾乎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他見到了那千年蛇妖的真容:蛇妖的真身吐着信子,眼睛裡泛着瑩瑩的綠光。
他和蛇妖鏖戰了兩日,終于将它斬于逐日劍下,但他也沒有讨到多少好處,渾身上下都是蛇妖留下的傷,其中幾處咬傷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黑色,他想這估計就是妖毒。
蛇妖倒下的那一刻,蕭望舟也力竭地跪下,但他還來不及喘息,就在蛇妖的眼睛裡看到一絲嘲諷。
他不知蛇妖在嘲諷什麼,他得到了蛇妖的屍體,難道還怕這小小的妖毒?他想将這蛇妖拖出洞去,卻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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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的時候,蕭望舟發現自己躺在了醫館的榻上。
他啞着嗓子,喚了聲:“師父?”
江辭月端着藥走了進來,見他醒了,便将藥往桌上一放,沒好氣地說:“醒了就自己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