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苦于與夫君相别,而蘇沐秋卻亦苦于與胞妹離散。
你又想到了蘇沐橙。
與這對兄妹說來也算緣分,你成鬼之後的記憶模糊不清,偶爾能聽到夫君同你喁喁私語,再後來便是道士作法的動靜,夫君驚怒的面龐是最後的記憶,随後你的世界陷入長久的黑暗,昏昏沉沉不知時節變化,再醒來時你聽到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她蹲在一旁,看長她幾歲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擦淨你寄身的玉佩,“哥哥,這個好好看,上面還刻了字,我看看……瓊娘吾愛,哥哥,什麼意思呀。”
“瓊娘……這個東西主人的名字吧,大概是很愛這個東西?”
“哇,哥哥好厲害!”
那對兄妹将玉佩交還給道觀的主事人,主事人的目光拂過你,又笑了笑,将玉佩反遞給小男孩,“此玉在觀中供奉已久,前些日子為盜賊所竊,追蹤不得,不想小友竟撿到了她,想來與小友有緣,不妨就此拿去,好生對待,興許日後有妙緣相候。”
與黃發小兒談論這些,當然是白費力氣,但這道士頗有妙思,去拿了條紅繩将玉佩重新裝飾起來,要蘇沐秋帶上,自那之後,蘇沐秋不明所以但沒摘下來過,你也就在他與蘇沐橙身邊跟了幾年。
死後并無香火供奉,饑腸辘辘在所難免,你起初還能不着痕迹地幫幫這對離開了孤兒院的兄妹,之後便日漸虛弱,想來做鬼與做人一樣都有大限,興許某一日你便将消散人間,不知那時是否能與夫君相聚……不,如果要等你幾百年,你甯願夫君先行一步,轉生投胎。
眼下,蘇沐秋也要陷入這樣的境地了嗎。
“……唉。”你幽幽歎一口氣,跪坐在他身側,擡手撫上他的腦袋,“念在小郎君予我幾年安身之處的恩情上,瓊娘便是以命相報又何妨。”
在他迷茫的視線中,你略顯吃力地将他重新推回他的身體裡,随後便氣力盡失,徹底沒了神識。
原以為到此為止,你将真正魂飛魄散,可實在想不到,你還有再次醒來的時候,這一次,你醒來時渾身凝實幾分,原本如生前病笃時沉沉的四肢百骸又變得輕盈,訝異地望向四周,你才察覺到這還是蘇沐秋與蘇沐橙的家,不同的是,在陽台上擺置木桌,供奉你的牌位和玉佩,此時正端正插着一柱香,其下是一碟水果,随着微風拂過,香火缭繞間你感覺到了許久不曾有過的飽腹的感覺。
他們是在……供奉你?
正在你雲裡霧裡間,不大的房間裡響起開門聲,你循聲望去,看到了提着一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葉修,而随着他的呼喚,卧室那裡又有了動靜,是蘇沐秋的聲音,他臉色有些蒼白,與你記憶裡的模樣相比更單薄幾分,走出來時步履遲緩,神色卻依舊如同你看到的那般鮮活,此時正惡狠狠地叫,“知不知道我今早上幾點才睡啊叫我幹——啊啊啊我靠!”
他沒說完的話在與你對視的那一秒盡數轉變為了驚叫和連連的幾步後退。
葉修沒有意識到他的反應是為了什麼,懶洋洋地打哈欠,“今天食堂做的菜不錯,葷素搭配,很完美的病号餐,你吃完再研究你那個遊戲。”
而蘇沐秋沒有說話,他直愣愣地盯着你的方向看。
……?
這是,也能看得到你嗎?
你左看右看,也沒有發現周邊有什麼能夠吸引蘇沐秋的注意力的東西,隻好試探性地喚了一聲,“小郎君?”
蘇沐秋沉默了許久,小心翼翼地問你,“你是……瓊娘啊?”
啊,當真是能看得到你。
你柔柔朝他笑,“正是,小郎君與令妹近來可好?”
蘇沐秋宕機許久,半晌才面色漲紅地點點頭,“還、還好。”
你忽然想起了與夫君的初遇。
彼時,夫君亦是這樣手足無措地站在你的面前,清俊的臉龐豔若桃花,正如媒人同你形容得那般俊俏,令你心生歡喜,他卻對自己一雙不甚齊整的眼睛耿耿于懷,總是擔憂你不喜于他的相貌,你一同他出門,隻要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便戒備地問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面若敷粉的小郎君,你反倒要無奈地勸他哄他,口口聲聲稱你的眼裡隻有夫君,塞不下其餘男子。
夫君更緊張了,“難不成你看上了哪家女子?!這更不行!”
“……?”
此時你忽然想念起夫君,想告訴他,想來後生不容小觑,一個兩個的,相貌與他相比,竟也不俗。
……哦,也或許是你身旁沒有夫君,才看得到别的男子。
你想找夫君了。
但此時不便懷人,你隻好依舊沖蘇沐秋笑,盈盈一拜,“多謝小郎君的香火,令瓊娘尚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蘇沐秋睜大眼睛,立刻看看外面的天色,你仍舊看不見顔色,卻也分辨得來正是一輪冰鑒高懸夜空,他一句疑問脫口而出,“你不會要跟嫦娥一樣飛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