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何出此言?”
你詫異地擡頭望望月亮,疑惑不解。
嫦娥的故事誰人不知,可這與你又有何幹系?
你不明白,但蘇沐秋回過神來也不肯再說,而是磕磕巴巴跟你解釋眼下的狀況。
距離出車禍那天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蘇沐秋的記憶卻清晰如昨。
被撞飛時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卻率先蔓延全身的劇痛,迷蒙中聽見有人說話的疑惑,被硬拖着推回去時的茫然,和最後睜開眼便置身醫院重症監護室的震驚。
不同于童話裡睜眼就遺忘海中救命恩魚的王子,蘇沐秋還記得那雙把他從無邊地獄拖回來的冰涼的手,以及,即便在那樣的場景下都足以令人昏昏沉沉的,比月光更柔軟的低語。
在飛來橫禍下得以生還的幾率或許不是零,可蘇沐秋不在其中。
他很确定,他已經死掉了,連醫生都驚歎的奇迹是某位不知名的女鬼以“報恩”的名義創造的。
但蘇沐秋相信,一切皆有代價,更何況是讓他死而複生,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位好心的女鬼又怎麼樣了。
更何況在他醒來之後,那個從九歲時便由道士贈給他的玉佩肉眼可見的色澤暗淡下來,甚至隐隐出現了幾條裂縫。
盡管在醫院治病的費用完全由肇事司機承擔,但蘇沐秋也沒有再多留下養病的理由,出院之後等他身體好些能下床自由活動,他立刻讓葉修跟沐橙帶他去當初拿到那個玉佩的道觀。
地方還是那個地方,道長還是那個道長,聽他說完來意後略有詫異,但他沒有說諸如俺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問俺這類含糊其辭的話,直白地告訴他,那玉佩在道觀裡供奉幾百年,來曆記錄在冊,他們倘若好奇,自可翻看,至于女鬼……憑道長眼下的修為,若非開眼,又或者鬼魂主動現身,實在難以看到鬼怪,他隻知道這玉佩中栖息着女鬼,不曾與對方交談過。
将玉佩轉交給蘇沐秋,并非他一時興起,而是早在玉佩被盜時道長便起卦蔔算過,那玉佩的流轉自有緣在,又恰巧是蘇沐秋撿到,在道長看來交由給他不算奇事,更何況現下看來這玉佩或說玉中女鬼确實救了蘇沐秋一命。
“善信若是心有芥蒂,不妨将玉佩交還,聽聞善信的描述,這鬼恐怕元氣大傷,在觀中尚有香火供奉,能助她早早醒來,亦是一件善事。”
蘇沐秋捏着玉佩,神色幾經變化,最後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擡頭問道長:“道長,也就是說,她沒有魂飛魄散,隻要有香火供奉,就有再醒來的一天,對吧?”
這就是家裡供奉的由來。
但是道長也沒跟他說你的醒來是沒有一點預兆,比如什麼天邊驟然風起雲湧狂風大作烏雲陣陣或者什麼霞光普照五彩祥雲駕臨這類異象,就是在再平常不過的一日,蘇沐秋熬了一個大夜,蘇沐橙還沒放學回家,而葉修從食堂給他帶點飯回家的某個傍晚,你就這麼不期然地站在他的面前,俏生生地沖他笑。
被他的描述逗得發笑,你趕忙用袖子掩住唇角,又有幾分歉意,“是瓊娘考慮不周,叨擾了小郎君與親友。”
“沒、沒有!沒有叨擾!”蘇沐秋趕忙擺手,不知為何在你面前他顯得極為窘迫,往日的伶牙俐齒也展現不出幾分,他動動嘴唇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可在你笑意盈盈的注視中所有的言語都顯得無力,隻有頰邊的绯紅映顯着他内心的慌亂。
在你們的相視無言中,被擱置一旁許久的葉修終于不甘寂寞舉手發言,“所以,蘇沐秋,我們的對面坐着救了你的女鬼,哦,不是,瓊娘?”
同樣長得清俊英氣的少年人試探性地順着蘇沐秋的視線朝你所在的方向望,但他的視線還是落到了你的身側。
葉修看不到你。
意識到這一點時,蘇沐秋愣了一下,還是由你半知半解地推測,“興許是因為小郎君一度瀕死,故而眼下仍能見到瓊娘,鬼魂非凡人可見之物。”
想起你的夫君,你輕輕歎了口氣,“……不見最好。”
這一次交談并沒有持續太久,最起碼沒有等到蘇沐橙回來,你便察覺到了疲意,準備回去休息,臨消失前蘇沐秋又問你如果是有很多人供奉你,你恢複得會不會更快點,你感激了他的好意,又為難道,“可是,小郎君,這個時代……瓊娘知曉的,建國以後不許搞封建迷信,倘若你大行傳教之事被抓進去,可不好辦。”
再次睜眼時這世界與你記憶中的陳舊相比,堪稱天翻地覆,你并非那些衛道士一般迂腐的性格,同夫君一般,對這些新鮮事頗感好奇,不然就不會常與夫君偷溜出去走動了,因此跟在蘇沐秋身邊的日子你聽着他們的對話,努力了解着這個新奇的世界,對眼下這不談鬼神的思想倒也有幾分理解。
說來也有趣,彼時不談鬼神之說為不敢,此時不言鬼神乃不信。
但無論人類信與不信,光怪陸離的死後世界卻切實存在着,你切實地飄蕩在人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