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鑫鑫睡得很沉,甫一醒,腦袋昏昏沉沉的,她翻身下床,拉開厚重的窗簾,日光未瀉,薄霧隐日,暮色蒼茫。錢鑫鑫看向鬧鐘,才淩晨,從前可沒那麼少眠,昨天,還是昨天啊。
錢鑫鑫洗漱過後輕手輕腳推開錢女士房門,果然不在,其實她早就知道了,錢女士現在已經不在原來的公司上班了,要有好幾次早起,自己都發現了,手上的繭子也藏不住,更别說做的那些吃食,就算是收拾過了,發尾的油煙味藏不住。
錢女士在努力養家,錢鑫鑫知道的。那年她高二,她什麼也不知道,她拿着獎學金沖回家,心裡打定主意要狠狠敲錢女士一筆,推門的瞬間,滿室狼藉,破碎的磁片,摔落在地。錢鑫鑫一點點收了起來,這是她和爸爸一起去做的陶瓷碗,隻是那時爸爸還在家。
錢女士坐在地上,什麼話也沒說,錢鑫鑫想拉她起來坐着,可她就這麼麻木地癱坐在地上,就像被人抽走了魂,一動不動,這話也不太對,淚在動。
那是一個冬夜,寒風很冷,敞開的大門很冷,人心更冷。不知道過了多久,錢女士站起了身,她如木偶般移動到房間裡,木讷地收起了東西,錢鑫鑫看着終于有反應的錢女士,喜出望外,一路跟着她進了房間,可是看到她的舉動,眉頭緊皺,她伸手想攔住媽媽,可看到她虛浮的步子,伸出的手縮了回來,捏了捏口袋裡的信封。
“在這個房子住了十幾年,這幾個箱子就收盡了十幾年光陰,真是可笑啊。”暗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裡飄啊,就這麼飄了出去,飄進寒冬下的路燈。錢鑫鑫跟着錢女士,拖着箱子,就這麼走在寒冬臘月的街頭,她口袋裡塞着信封,裡面是她期末的獎學金,有五百塊呢,對于錢鑫鑫來說,很多很多。
錢鑫鑫坐在酒店的床上,她知道那個家回不去了,錢女士将離婚申請給她看了,她爸,這個混蛋,要和錢女士離婚,甚至要求她們,搬離這個房子,因為房本上寫的名字是這個混蛋的。
這個混蛋一去不複返就算了,現在還要抛妻棄女,真是天底下所有的壞事都被他幹盡了。這是她對媽媽說的,媽媽該怨的,是該怨恨的,隻是他真的不回來了嗎?
錢鑫鑫看着簽名,錢蘭瓊三個字,原來媽媽已經做好決定了。錢鑫鑫永遠支持錢女士,她是錢女士的跟屁蟲啊,會一直跟着她的。
日子沒有因為這些眼淚而堵塞河流,還是在流淌。錢鑫鑫将自己能出的周邊都二手賣掉了,那些錢都塞給錢女士,她會默默塞回錢鑫鑫的枕邊。她知道媽媽手頭緊,現在一天要打幾份工,那些錢也隻是杯水車薪罷了,錢鑫鑫看着要累成紙人的錢女士,她無比慶幸自習可以自選。
那些日子裡,她去洗碗端盤,做零工,有時候手指都被污水泡發白了,回到家補作業到淩晨,她睡得不好,回學校上課,困意将錢鑫鑫綁着會周公,她沒少因為這事被老師關心,她總是打着馬虎眼說沒事沒事。
錢女士看見了錢鑫鑫眼袋的青紫,她聞到了衣服上的汗味,她聽到了拖沓的腳步,她知道了。這是第一次錢女士罵她,很兇,很兇,她的眼淚,很燙,讓錢鑫鑫心慌,錢鑫鑫抖着手,從口袋裡掏出她這些天攢來的錢,但還是和那個信封一樣,打不開,送不走。
錢女士把錢都塞進了錢鑫鑫的懷裡,還是那雙溫柔的眸子,隻是紅絲織了張網,顯得她添上了憔悴,淚珠滾燙,燙得錢鑫鑫張不開眼,燙得錢鑫鑫松開了手,燙得錢鑫鑫彎下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