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琰聞言,腳步一頓,回頭瞥了她一眼,複又理直氣壯地道:“誰叫你房裡就這麼一張床的?”
他說着,已然一屁股坐至榻邊,蹬腿褪下靴子,語氣裡染上幾分無賴:“反正本座、我是絕對不可能睡在地上的!”
言畢,他整個人癱軟在榻上,順手扯過一旁的錦被,緊緊覆在身上裹作一團,阖上眼眸,一副賴定不走的模樣。
雲慈無奈,輕歎口氣,兀自揮出一道法力将地面的狼藉清理幹淨。欠身拾起那兩顆木骰子,重新收回小匣裡,置入櫃中。
做完這一切,她回身望向榻上的滄琰,卻見那人已然睡熟,眉宇間少了些平日的桀骜與鋒芒,反倒多了幾分難能可貴的平靜。
雲慈沒忍住輕輕彎了下唇角,眸裡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複又轉瞬消失不見。她旋身走至半敞的窗畔,夜風拂面而來,帶着一絲涼意,吹散了幾許屋内殘餘的酒氣。
榻上的滄琰倏忽翻了個身,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麼,她未能聽清楚,回眸望去,他卻又已沉沉睡去。
耳畔不知怎的,忽然浮想起師父曾常挂在嘴邊的叮囑,“夜裡風寒,記得關好門窗。”
雲慈先是怔了一瞬,眸光微暗,随即回過神來,擡手輕輕合上窗扉。夜風被阻隔在外,屋内的燭火亦安穩了幾分。
她輕輕擡眸望向窗外,皎潔的月光灑落進來,為屋内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她迎着月色盤膝坐下,撚指作訣,阖上眼眸凝神吐息。
一夜靜谧。
——
翌日卯時,天光未明,日色尚未散出幾分微芒,室内仍舊倚着燭火照明。
昏黃的光暈透過窗紙灑照在床榻上,映在滄琰面上,他眉頭緊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穩,口中不時發出幾聲含糊的呓語。
雲慈長身玉立于榻邊,探手輕推了推他的肩膀,低聲喚道:“該起了。”
滄琰十分不情願地動了動身子,眉頭皺得更緊,卻并未掀開眼皮,隻煩躁地嘟囔了一句:“哪裡來的雜碎,休要鬧本座!”
雲慈神色未變,揚手掀開他身上纏繞幾圈的被子,聲音冷冽道:“已至卯時,該動身去給弟子們上早課去了。”
滄琰擡手去奪被子,使力扯住被子一角,猶不死心地掙紮道:“那是你們清元宗的弟子,又不是本座的弟子!要去上早課你自己去上,本座要繼續睡覺,莫要再吵本座!”
雲慈神色未變,隻略一抖手,指尖輕彈,一團火焰自被角燃起,火舌迅速蔓延,直直燒向整個被子。
滄琰适才勉強睜開眼,待看清楚情狀,瞬時睡意全無,猛地坐起身,趕忙松開手将着火的被子一把丢開,眸中滿是困倦與不耐:“诶诶诶!雲慈雲大祖宗!本座起來便是,你不至于吧!”
他一面說着,一面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頭腦因着宿醉尚還隐隐作痛,仿佛有千斤重錘在顱内敲打。他低咒一聲,聲音沙啞地找補道:“倒也并非本座不願起來,實在是你這身子……酒量未免太差了些。”
雲慈淡淡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桌上給你熬好了醒酒湯,起來喝。”
滄琰被噎了一下,一時無言以對,隻得悻悻地坐起身來。他垂首瞧了瞧自己身上略顯淩亂的衣衫,又擡眸觑向雲慈,見她神色如常,衣冠齊整,不由得挑了挑眉:“你昨夜……沒有趁人之危對本座做些什麼吧?”
雲慈眉心一跳,冷冷瞥他一眼,言簡意赅道:“那是我的身子。”
滄琰頓覺無趣:“哦。”
雲慈沒再接話,旋身走至重新修複好的竹節小桌旁,欠身拾起早已備好的醒酒湯,端至滄琰面前。
滄琰擡手接過湯碗,目光瞥見碗内略顯渾濁、尚還有幾塊不明黑色結塊浮浮沉沉的湯液,眉心微蹙,低頭輕嗅了嗅,一股子嗆鼻的苦澀藥味直襲面門,混雜着一股隐隐的糊味兒。
他擡眼觑了觑雲慈,見她神色淡然,似乎并無半分戲谑之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絲狐疑,猶豫着低聲問道:“這是……醒酒湯?”
雲慈瞥他一眼,蜷了蜷方才煮湯時被燙得泛紅的指尖,沉聲道:“不然呢?”
“你這湯……不會是加了什麼毒藥吧?”滄琰猶疑地注視着手中湯液,半開玩笑地問道。雲慈并未睬他,隻回以一記冷眼。
滄琰唇角微微抽動,抿抿唇深吸口氣,鼓足勇氣端起湯碗埋頭猛灌了一口,苦澀伴雜着股糊嗓的煙灰味兒瞬時自舌尖蔓延開來,嗆得他險些将碗摔了出去。
“咳咳——”他猛地咳嗽幾聲,“你這湯……當真是給人喝的?”
雲慈蹙眉,不解地道:“這湯是我今晨親手熬制,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說罷,她接過滄琰手中的湯碗,從他未曾觸碰過的另一側碗壁輕抿了一口,面色微變,複又不動聲色地咽下。
她面不改色道:“或許是熬煮的時辰過了些,你不願喝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