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洛川再度蹲到她面前,肆意笑着,惡劣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入腹,冷聲逼問道:
“如何?”
四下皆寂,分明面對的隻有一人,洞内上千民衆卻連大氣都不敢出,鹌鹑似地低着頭。
有時候,在絕對的壓制下,數量并無作用。
如同方才所見,若他想,動動手指便能瞬間将所有人絞殺于此,别說反抗的機會,連反應的可能都沒有。
場面一度僵持。
不知過了多久,跪在地面上一言不發的小公主忽而動了。
她緩緩擡眸,冷淡的月光照進山洞,撒在那早已淩亂的半張臉上,露出一隻盈着水光的猩紅眼珠。
其間神色複雜難辨。
倔強有之,痛恨有之,無助,恐懼,崩潰……
南宮洛川極享受這種獵物在手中拼死掙紮無果帶來的滿足感,好整以暇地敲着劍柄,靜靜與她對視。
此般熟悉的眼神令他想起另一個人。
一個該死的讨厭鬼。
如同過去每一次,他以一種俯視的角度,回之挑釁與嘲諷。
下一秒,唇角微微勾起,目光緩慢落至她腰間輕顫的手指。
“這才對嘛,早聽話不就少死一人。”
話音随着金絲制的綢帶重重落地。
銀輝之下,那顆快速墜落的淚珠,深深砸進每一個被她護在身後的百姓心中,瞬間引起千層漣漪。
人群中,不知何處忽而響起一道遲疑的微弱聲音:“殿下,不可……”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阻止之聲不約而同地自黑暗中傳來,此起彼伏,連綿千裡。
然而,回應他們的卻是一個孤零零的背影以及一道沙啞的聲線。
她隻道:“我……有愧于百姓。”
有愧……
空氣似有一瞬的凝結。
這話如同炙熱的鐵塊,毫不留情地深深烙在衆人心頭。
君主開明,常年護佑他們生活安定,君後仁慈,帶領他們豐衣足食。
而他們的女兒不過是個堪堪十歲的孩童,自小被百姓負以重望,天真善良,年年誠心為他們賜福,親手寫下那一條條美好的祝福語。
不過是沒能同預言那般護住國都。
憑心而問,她何罪之有?
誰人又敢說她有罪?
然事到如今,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跪在她身後,将頭落到最低,眼睛死死掩起,為公主留住最後一絲體面。
“還請仙長饒我們一命。”沐朝曦将頭重重砸下,觸及冰寒地面,隻覺沁心入扉。
冬日的風很是無情,将她身上僅剩的溫度也席卷而去,嬌弱的身子不由自主打起顫,淚水早已模糊,随之風幹黏住,凍得發紅的臉頰泛起微弱刺痛。
看着跪了滿地的人,南宮洛川隻覺無趣,濃眉微蹙,轉眼便将氣撒在面前少女身上。
他一腳将她踢倒在地,踩着白皙肩膀,縱未用力,也足以讓弱小的她喘不上氣。
沐朝曦痛呼出聲,未及反應,便聽得一聲嗤笑:
“神女?真是可笑。”
“我看你就是個災星。”
話音落地,沐朝曦雙眼驟然放大,帶着無盡絕望,湖水般的眸中映出一片火光。
她迅速伸起胳膊,用僅剩的力氣死死拽住他的衣角,試圖阻攔,哽咽到刺痛的嗓子卻早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
長達數千米的隧道乍時被刺目火焰包裹,人影憧憧,于那茫茫火海中,傳出一聲又一聲的悲鳴。
她隻是想保護一次百姓……
為什麼!
為什麼連她唯一贖罪的機會都要剝奪……
她拼命嗚咽着,苦苦掙紮,終是徒勞。
不知過了多久,再也撐不住,躺在地上徹底沒了聲響。
好累……好疼……
沐朝曦再次醒來時,周身已無一人,橘色的晨光不含一絲暖意,按部就班地照進來。
靜谧的氣息籠罩下,仿佛什麼都沒變,又仿佛什麼都變了。
寒風嗚咽着悄然穿進,攜帶幾片霜花,又卷走幾縷灰燼。
她眼神空洞,望着洞頂愣了許久,才奮力從地上爬起。
又将那顆碎裂的護身珠小心捧在手心,扶着牆壁,磕磕絆絆往回走。
渾身上下早已被凍得沒了知覺,染灰的腳闆踩過尖銳石子,留下斑駁血迹。
城内寂靜的可怕,沒了高高在上的仙人,也沒了萬家燈火,卻飄起了飛雪。
這場雪當是今年最大的一次。
毫無顧慮,肆意橫行,仿佛是要掩蓋什麼。
僵硬的手掌貼上緊閉的朱紅宮門,她就這樣定定站在那裡,許久也未曾施力推開。
門後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心底深處隐約生出一個可怕的答案,卻如何也不願接受,未及細思便以意志壓了回去。
終于,她還是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