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夕晚聽聞哀嚎聲之時,隻見不遠處皇宮内的那座石像似乎活了過來。
猩紅色雙目在黑暗中極為顯眼,巨大的像身被層層黑霧缭繞,一道道惡靈般的黑團自中飛出,嘶吼着朝四面八方散去。
而那石像竟也奇異地漸漸動了起來,沉重身體絲毫不顯笨重,踏地的瞬間迸發出山崩地裂般巨響。
銀月蒙蔽,黑暗攜着躁亂即刻降臨,整個皇城瞬間被絕望哭喊聲籠罩。
原本躲藏在家中的人紛紛被逼了出來,拼命倉皇出逃。
沐夕晚站在街道上,擡頭望了眼自頭頂極速掠過的黑團,以及正在趕來除妖的修士。
不,或許,這根本就不是妖。
那濃烈的陰氣,連她都能感知到,單單站在此處,就好似被無數雙眼睛盯着,令她不寒而栗。
【快走吧,今夜恐怕有場惡戰。】
“說的對,大難臨頭,飛得越快越好。”
她輕聲呢喃,很快拿定主意,然剛邁出半米,腳步乍止。
躁亂半天,這條街卻依舊無一人踏足,興許是因躺的死屍過多,無從下腳,興許便是因身前這隻……熟鬼。
*
城中一偏隅之地,身着麻布衣的少年靜立于屋頂,絲絲白霧自四面八方朝他湧來,仿若一根根連在身上的水管,不絕如縷地向他輸送着什麼。
那張原本病氣蒼白的面孔逐漸恢複些許氣色,少年不由随之發出一聲愉悅呼氣聲。
如此多新鮮生魂,不枉他籌謀許久。
隻是可惜,總有人來搗亂。
季淮安擺脫攔路惡靈趕到時,皇宮内已鮮血遍地,死屍鋪了一層又一層。
那巨型石像分明是位清隽女子,吐出的話卻沙啞又刺耳,它将赤月王握在掌中,詭異的聲音夾着些許笑意,悲涼空曠,字字誅心:
“前朝舊夢,荒誕可怖。血灑長街,屍橫遍野,冤魂不散,六道輪回,因果終報應,爾等昔日所犯之孽,今朝,來償。”
話音落地的同時,滿城百姓皆為之重重顫栗,赤月王還未來得及做出駭然表情,便已被捏碎,化作一攤黑血爛肉自石像指尖流下。
季淮安愣愣停在一旁,有一瞬失神。
前朝……北沐。
他那時清修之餘,曾聽過這個故事,亦有片刻怅然——北沐因勾結魔族被仙盟與赤月聯手滅了國,一夜之間,寸草不生。
身側修士捂着淌血胸口,見季淮安不為所動,急忙催促:“季道友,快些出手啊!”
他這才回過神來,拔劍而上。
沐夕晚此刻正被關在一個黑霧凝成的籠子中。
“沒用的,别白費力氣了,勸你還是老實待着。”耳旁傳來一道尖細女童音。
沐夕晚持簪撬籠的手一頓。
她眼珠微轉,小心睨了眼身側依着牆壁的小女孩鬼,最終識趣地收了簪子坐好。
“你是明瑤?”她不驚不疑問。
聞言,小女孩鬼蒼白的面容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訝異,扭頭直視她:“你如何知道?”
“我是沐朝曦。”
她沒打算瞞它,因為此刻顯然沒這個必要了,專門跑來看着她,必是受了那人指使。
總之,縱知它是何物,她此刻卻已然沒了半分恐懼。
然而,沐夕晚不知道的是,怨靈凝聚成形後很快就會忘記生前記憶,隻保存彌留之際所見畫面以及支撐它們遊走于世間的怨恨與執念。
如今的明瑤便隻記得主人的命令。
它那日倉皇逃竄回宮,恰逢紅裙妖女來找主人安排事務。
剛從沐夕晚身上吸收來的生氣不慎暴露,竟瞬間掀起主人一段過往。她以身為容器,四處搜尋怨靈并常年與之交涉,早已對魂力極度敏銳,一眼認出這生氣來自一位故人。
據說,是他們的公主。
可明瑤并不記得什麼公主,隻記得自己死得很慘,自己的家人國人也死得很慘,就連名字都是主人後來告訴自己的。
主人叫它保護這位公主,它便來了,如此看來,公主似乎也認識它。
“你認識我?那你不妨同我講講,我生前是什麼樣的?”它聲音雀躍,那雙黑溜溜的眼珠倒影着面前嬌豔少女,似乎也染上一層喜悅。
它與其他怨靈唯一不同之處便是被主人賦予了思考能力,理所當然産生了些許活人所擁有的情懷,想盡可能多地了解生前的自己。
沐夕晚這才知曉它不記得了。
她對于明瑤的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那雙昏暗了數年,在臨死前差一點就能恢複光明的眼睛。
這也是她能認出它的原因,蕭條孤寂的寒夜中,那句“姐姐,我為什麼看不到啊……”仿佛再次萦繞于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