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爺:“之前……”
任家的異常是由一個值班的婆子開始的,任家在曲城也算得上一方豪富,家裡仆役衆多,任老爺和任夫人都是寬和仁善的性子,因此很多下人都覺得在任家幹活比其他地方要好,也樂于待在這裡。
雖然通常來說,幹活積極性與主人的寬容程度呈反比,但也有些人,熱愛勞動,輪值守夜的時候早早地就去了,充分以自己的勤快反襯出其他人的拖拖拉拉。
結果她們在經過任家後院的水池的時候,忽然有人看見了水池旁站着一道纖細的身影,光線太暗,手上的燈籠也朦胧飄渺,婆子是個心善的人,誤以為是哪個院子的小丫鬟遭到了呵斥,一時間想不開,就想要上前安慰。
聽到這裡的殷稚魚已經想到了後續會如何發展,同時深刻地認識到有時候尊重他人命運,可能就是救贖自己。
任老爺擦了一把汗,繼續往下講,“那婆子本來是好心,結果那個女子轉過身來,她們卻發現對方的腳并沒有踩在地面上,而是漂浮在空中,且光線穿過了她的身體,當即就吓得尖叫。”
當時,整個任家都被這一道尖叫驚醒,燈火通明,任夫人的資質比任老爺還要差,他起碼在修道上入了個門,她卻牢牢卡在了入門之前。
好在任夫人并不在意這個,她的娘家家大業大,她是被家中嬌養長大的,長大後順順當當地嫁了知根知底的任老爺,感情雖然說不上鹣鲽情深,但兩人三觀一緻,日子也說得上幸福美滿。
她雖然知道九州五島存在着翻雲覆雨的大能,但也僅限于淺薄的知曉,未能親眼見到大能的存在,認知也更偏向于普通人。
因此婆子的話語被她當成了眼花看錯後的胡言亂語,主要是等衆人趕到時,所謂水池邊緣的鬼魂早已消失不見。
任夫人隻當對方太過勤快累壞了,思考之後,給她們放了假,讓兩人好好休息。
然而,這隻是個開始。
之後,陸陸續續有下人聲稱自己看到了一道陌生的女子身影,對方身段娉婷,長發蓋住臉,膚色青白,倏然出現時頗為驚悚。
整個任家都被折騰得不輕,可若是說這鬼有惡意又不像,因為除了驚吓之外,任家并未有人受傷,她似乎隻是出來惡作劇,被人看到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芃整理了一下證詞,微微沉吟了下,她原本想要傳喚婆子來問話,但看一下時間又打消了主意,他們今天趕了一下午的路,疲憊不堪,這鬼既然沒有害人的想法的話,那麼并不急。
夏芃正色道,“任老爺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們了。”
任老爺松了口氣,詢問,“仙師是打算現在行動嗎?”
腰佩長劍的女子笑了下,她穿着乾虛派的宗門服,藏青色的款式,衣擺上繡着雲紋,模樣有些凜然的清冷仙氣,她緩聲道,“我們會派人徹夜守着任家,若是那搗亂的鬼魂就能捉住她。”
頓了頓,她又說,“如果今晚捉不住的話,那我們明天會在整個任家搜尋,定然不會讓她再作怪。”
聽完這番話後,任老爺頓時放下心,也注意到現在時候不早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讪讪道,“辛苦幾位仙師了,休息的院子已經為幾位準備好了,今晚不着急,幾位仙師先去休息吧。”
他話音落下後,一旁的任夫人立刻開口,讓丫鬟領着四人去收拾好的院子。
夏芃并未拒絕任夫人的好意,道謝之後,跟着丫鬟離開。
路上,殷稚魚趁着這個機會跟丫鬟打聽更多線索,“整個任家有很多人都看到了那道鬼魂嗎?”
丫鬟或多或少都聽過任家其他人對于乾虛派仙師的讨論,在她的想象中,能夠被稱為仙師的定然都是大宗的出挑弟子,清冷出塵,不可冒犯,然而站在她面前的少女步伐輕快,形容明麗,顆顆大小相同,光潔瑩潤的珍珠點綴在濃密的發間,微微搖晃,比起出塵仙子,她看起來更像是世家養出來的大小姐,愛笑又沒有架子,一副很好接近的模樣。
丫鬟心裡的壓力在不知不覺中削弱了不少,她想了一會,猶疑地給出答案,“确實有很多。”
“許多人都看到了那鬼的身影,甚至為此揣測老爺和夫人,”丫鬟小聲說,“說不定那鬼是老爺和夫人冤死的,怨氣不散才久久不願離開,但我覺得不是,老爺和夫人都是好人。”
殷稚魚在心裡排除了任老爺和任夫人。
她先前看過無數本話本,所以在任老爺交代基本情況的時候就生出無數個猜測,本以為那鬼可能是找任老爺和任夫人尋仇,但聽到後面又覺得不對。
如果是含恨而死的冤魂的話,怨氣極重,以任老爺和任夫人無限接近普通人的體質,根本扛不住,估計一個照面就能被送走。
而且任老爺和任夫人看上去身上也沒什麼強力的護身法寶,不然任老爺的黑眼圈也不會那麼重,一看就是好幾晚沒睡好,估計被吓得不清。
“當然不可能,”殷稚魚斬釘截鐵地回答,引來夏芃他們的側目,女孩子笑眯眯地安慰丫鬟,“我也覺得你猜的對,那鬼絕對與任老爺與任夫人無關,說不定隻是路過呢。”
丫鬟眼睛一亮,顯然,殷稚魚的認同給她帶來了不小的信心。
任夫人準備的院子很快就到了,丫鬟本是任夫人撥過去照顧他們的,原本想留在院子裡看他們需要什麼,但是夏芃和舟逾他們都習慣了自己的事自己做,委婉地拒絕了任夫人的安排。
院子不大,但東西都一應俱全,已經提前打掃過了,幹幹淨淨的,總共有三間房,殷稚魚和夏芃一間,辰瑄不适應和旁人一起住,所以單獨一間,剩下舟逾也一個人一間。
夏芃打了個哈欠,殷稚魚看得出她很困了,連帶着舟逾也是,他們修為最低,趕路也十分疲倦,夏芃撐着精神和任老爺說完話就不行了。
女孩主動請纓,“任家晚上就交給我守着吧。”
夏芃有些窘迫,按理來說,她和舟逾是師兄師姐,比殷稚魚先入門,應該要照顧一下剛入門的小師妹,現在卻反過來要被小師妹照顧。
“還是我和舟逾換着來吧……”夏芃話剛說了一半就被殷稚魚打斷,女孩将夏芃往房間的方向推,晃了晃腦袋,信心滿滿地說,“交給我就行,師姐快去休息吧。”
她彎了下眼,“我領取這個任務本來就是想磨砺一下自己,師姐這次可要讓着我。”
夏芃知道她是好意,故意這麼說隻是為了讓老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來,與舟逾交換了一下眼神後,有了決定,“那就師妹來吧,明天我們來換,如果那鬼晚上沒出現的話明天交給我和舟逾就行,稚魚師妹白天好好休息。”
“嗯嗯,”殷稚魚朝她揮了揮手,“師姐放心交給我就行。”
夏芃和舟逾去休息了,殷稚魚看着屋裡的燈熄滅才離開,她跳上秋水劍,升空觀察了一下位置,在任家中心一間屋子的屋頂坐下。
這件屋子是待客用的,現在更深夜靜,阒靜無人,整個任家都被籠罩在靜谧沉默的夜色之中,殷稚魚也不用擔心吓到裡面的人。
她盤腿在屋頂坐下,探出半個頭,“小師叔,和我聊聊天呗。”
沉隽的青瓦上積了一層薄薄的夜霧,還未來得及凝成露水,被殷稚魚掐訣弄走,她華豔的裙裾曳過屋檐,鋪開山巒般起伏不定的輪廓,黑發恍若綢緞一般密密長長,白皙的指尖勾過耳垂,又松開,語調輕快,含着笑意。
見辰瑄不回答,殷稚魚也不氣餒,拖着調子,好似蜜糖一般濃稠又甜蜜地化開,“小師叔,理理我——”
她喉嚨裡透出的,刻意表演出來的哀怨還沒有散盡,就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
殷稚魚咽下剩下的話,笑吟吟偏頭,“小師叔,你來了。”
被殷稚魚連番催促的辰瑄有些無奈,纖軟的薄唇微抿,“殷師侄……”
“我知道我不該找你聊天,”殷稚魚貌似委屈地眨了眨眼,“可是我有點無聊。”
她小小聲地說,好似自言自語,話低低地消散在夜風裡,“我現在,可以說話的也隻剩下小師叔了。”
辰瑄吞下想要說的話,“沒事。”
少年略微側了下臉,被官方認證的神顔在昏暗不清的視野中依舊美得無可挑剔,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中呈現出一種朦胧的靜美來,殊豔有如皎皎輝月,“殷師侄想和我聊什麼?”
他語氣溫和。
利用辰瑄的心軟道德綁架的殷稚魚毫無愧疚之情,也不懂得什麼叫做見好就收,她思索了一下,“小師叔修為和我差不多的時候也接過類似的宗門任務嗎?”
辰瑄如實回答:“沒有。”
旁邊的女孩子有些訝然地看過來,她往辰瑄的方向靠近了一點,帶着水果清新的香氣與甜美,有些困惑地問,“為什麼?”
殷稚魚不喜歡太過濃烈的熏香,衛王貴為一國之主,坐擁偌大的衛國,他膝下隻有一女,甚得他的寵愛,所以無數的稀世珍寶流水般送進玉華公主的福泉宮,供她挑選,其中不乏名貴的香料,可是她都不喜歡,後來她宮中的女官别出心裁,不知道怎麼調制的香料,是果香的清甜,并不膩人,她很中意,久而久之,身體上,長發間,甚至連常穿的胭脂色羅裙也染上同樣的氣息,細微而又悠長。
她托着腮,“師兄他們都說掌門與淩霄道尊很看重小師叔。”
宗門看重一個弟子,必然會傾整個宗門的力量來培養,沒有開過鋒的刀劍永遠不夠鋒利,淩霄道尊不可能把辰瑄拘在宗門内,那無疑是自毀前途。
辰瑄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可能是我那時候年紀尚小,師尊和師兄他們都不太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