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人停頓一下,回道:“是我。”
是燕扶嶽。
齊微長緩一聲,放下心來,開門請人進來。
“我聽人說,你今日跟人鎖在了一起,過來看看你怎麼樣。” 燕扶嶽憑着燈光上下打量一眼,“沒有大礙我便放心了。”
怎麼可能沒事,她今天又與死亡擦肩而過,簡直吓慘。猛然遭人體貼關懷,齊微不禁心下一軟,将今日遭遇一股腦全倒出來,尚且心有餘悸,不免露出些委屈。
燕扶嶽細細聽完,歎道:“竟如此兇險,好在你們人沒事。”
齊微苦惱道:“她們說那殺手一定是我見過的人,一次不得手,肯定不會罷休。”
燕扶嶽道:“這如何是好?你總不能永遠不出鎮撫司的大門。”
“反正近幾日我是不敢出門了。”齊微歎氣,轉而道,“你若出去,幫我注意一下有沒有可疑之人在附近徘徊,我已經記住了那人的身形,再見時定能将其指認出來。”
“好,我會留意,你早些歇息。”燕扶嶽拍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撫,起身離開。
月光迫不及待自門口湧進來,地上如同展開一幅純白的卷軸,燕扶嶽周身沐浴于月光之中,影子正好投于畫卷中央。齊微的目光順着描繪的剪影向上,不禁面色一變,正教回頭告辭的燕扶嶽捕捉到,她莞爾一笑,比平日親近的模樣更添幾分驚悚,“教你認出來了。”
黃清喝完兩盞茶,總算等來消息。助手步履匆匆,微微喘氣,剛踏過門檻便道:“燕扶嶽不在,齊微也不知去了何處。”
沈諸白登時起身,正色道:“内城宵禁,肯定跑不遠,叫人排查附近幾個廢棄的黑市據點。”
胳膊内側的軟肉遭人掐了一把,齊微疼得抽一口氣,悠悠睜眼,驚覺自己雙臂伸直攤開,腰間被束縛,正教綁在一處十字架上。屋裡唯一的光源正照在燕扶嶽臉上,她嘴角向耳邊扯開,露出一個笑容,眼睛卻沒有一絲情緒,神色扭曲可怖。
齊微隻覺渾身的汗毛驟然豎起,忙叫道:“慢着,跟你有仇的絕對不是我!”
燈火貼近燕扶嶽的右眼,火苗跟随她的呼吸不停顫動,光亮與陰影輪番登場,她的面頰随之忽明忽暗,仿佛索命的厲鬼,聲音卻依然如往常般親近,“我知道。”
齊微咽一下口水,斡旋道:“既然你知道,能不能先将我解開?我們之間要是有什麼誤會可以慢慢說……”
“你的身手師從與她。”燕扶嶽巍然不動,仿佛一尊靜止的雕塑。
“她”是指誰,不言自明。齊微更感絕望,又是那人惹出的爛賬!這是事實,她又不好否認,小聲嘟囔道:“是又如何……”
燕扶嶽終于有了動靜,她換手燈盞後下移,照亮腰間的佩刀,右手輕輕摩挲刀柄,說道:“十五歲那年,我的刀法習至第六重,成為江湖聞名的少年天才,身受派中器重。”
“在我之前,多少人終其一生不得于此,而我隻用了十年時間,便到了旁人半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人人都認為她未來可期,定能更上一層樓,成為絕頂高手,傲立江湖。
她亦如此認為。
天才總能獲得更多優待與特權,這是理所應當,她不認為有什麼不妥。
“第二個十年過去,我依舊卡在第六重,未進一步。”
身邊不免冒出閑言碎語,可即便如此,她依舊是萬中無一的高手,旁人即便有怨,也不敢當面造次。
“我二十六歲那年,年關将至,初雪時分,我有所頓悟,終于要突破第七重大關。也是那天,她找上門來,道是有人花錢買我的命。”
細碎的雪花遭狂風卷起,她受之啟發,将往日所學融會貫通,回屋靜靜感悟,期求突破,卻遭那人偷襲暗算,走火入魔,筋脈逆行,右臂教渾身亂竄的内力鎮傷,拼了命才于雪夜逃走,保全性命。
待她回到派中診治,卻教人告知,她内力盡失,已是廢人一個,從此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曾經積攢的怨氣千倍萬倍反噬而來,她遭受的嘲笑與淩辱無人在意,曾經追捧她的人換了新的培養目标,早已将她棄如敝屣。
那段時日究竟有多長,她已記不清楚,隻記得每時每刻都分外難熬,仿佛她曾經的榮耀隻是躺在陰溝時的可憐幻想。她也記不清這種日子于何時結束,隻記得那天體内忽的爆發出一股強勁的力量,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撕成兩半,仿佛想擺脫身體的禁锢沖上蒼穹。
然後,她在這極大極深的痛苦之中,屠殺了大半個門派的人,成功突破第七重。
再然後,殺人成為她緩解痛苦的唯一方式。朝廷不插手江湖恩怨,她到處找人決鬥,走到哪兒殺到哪兒,手下人命不計其數,直至敗于沈諸白手下,對方以使用藥物緩解她的痛苦為籌碼,換取她老老實實呆在鎮撫司聽候調遣。
聽到此處,結局貌似皆大歡喜,齊微繼續斡旋:“因禍得福也不是壞事哈哈……”
她還沒笑兩聲,燕扶嶽斜睨過來,便立刻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