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内心掙紮後,姚安如又平靜了,問道:“魔族何時到來?你還想聽埙奏嗎?”
“奏與我聽吧,我們還有時間。”渠逸笑道,他眼底盡是柔情缱倦。
姚安如将陶埙端到嘴邊,輕輕吹響,埙孔間漏出的音符,恍若荒漠的風嘯。一片浩淼的無人之境,星辰流轉,雲卷雲舒……
渠逸從旁聽着,不知不覺濕了眼眶。“真好聽。這曲子叫什麼名字?”他用低沉而顫抖的聲音問道。
“望雲思。”姚安如回答,“是我的老師屈子所作。”
“你的老師是人族嗎?”渠逸問。
“是,不過他平素好修仙,此生唯願登上九霄,去看看天柱何當。”姚安如說。
渠逸聞言,拭去眼角的淚珠,換上笑顔,他笑得有幾分心酸、幾分無奈。“真是好曲啊,配上這陶埙就更好了,用地上的泥巴奏九霄的雲海,絕了。“他說,“世人都道雲泥有别,卻忘了邃古之初,天地皆為混沌。”
姚安如摸索着手中的陶埙,說道:“是啊,混沌才是歸途。”
這是,渠逸轉向她,一隻手撫上她的雙手,緊緊握住,另一隻手輕輕擡起她的下巴,琉璃色眼睛投來溫柔而誠懇地目光:“你可願意,與我一起,重回混沌?”
姚安如點了點頭,她目光流轉,似期待已久,心中澎湃不已。
“好。”
辘轳“吱扭吱扭”地響,載着姚安如與渠逸緩緩下升,又到了塔的底層。那裡空無一人,寂寥無聲。地面青石之上,殘留着一片一片的黑色妖泥,宛如一幅夢魇中慘淡的畫面。
二人袍服下擺掃過那些黑色妖泥,就着陳腐的腥氣,來到那個鏽迹斑斑的大鐵門口。
渠逸解開門上封印,将兩邊大門推開,一陣刺耳的轟隆聲響起,接着熟悉的白霧溢出,刺鼻的酸味再次襲來。
白霧散開,夢中的猩紅汪洋再次浮現。
“這池是一個大鼎,雖是仿照地途鼎所制,卻與那魔族的小鼎不同,可煉妖,亦可煉仙。”渠逸道,“還記得那日我經過天權山,你引了一個妖魂入身溫養,便知你會答應我此番請求的。你在初春走進鳳鳴城,可心裡還裝着一整個寒冬。”
姚安如默不作聲,隻是怔怔地看着那沸騰的猩紅色。渠逸走到她身後,一面幫她脫下外袍,一面說道:“玄霄仙都欠你一場隆重的死别,我會補償給你。你的仙體不會泯滅,會助我重回第十重境界,今後我替你活。”
“渠逸,你會走多遠呢?”姚安如終于開口說話了,“等你到了十重境界,便也得了仙體,你會回到仙都嗎?去玉衡宮複仇?你走後,這鳳鳴城怎麼辦?”
“我定會回玉衡宮複仇的。”渠逸堅定地說。
“我猜到你會如此,隻是很可惜。”姚安如臉上劃過一滴清淚。鳳鳴城養的人,被戰火燒光。原址再建新城,雖然養了一衆妖物,卻也算得上是一片淨土,不想又是一把複仇之火,将一切成果付之一炬。
渠逸偉大,卻也狹隘。
可悲,可歎,可惜。
姚安如心中怅然,原來亂世之亂,不是戰火紛飛,而是心。人間無藥可救,渠逸也無藥可救,至于仙都,大抵也是如此吧。
“你準備好了嗎?”渠逸問道。
姚安如冷笑一聲,說道:“我七十年前就準備好了。”
正當渠逸攙着姚安如,緩緩步至猩紅池水之畔,身後悠長過道裡,忽地卷起一陣簌簌急響,似有暗影在暗處湧動。
二人心中一驚,皆回首而望。隻見一根樹枝宛如靈蛇化藤,驟然伸展,枝影婆娑間,以迅雷之勢直逼姚安如,精準纏上她的腰肢,旋即發力一拽,姚安如的身形便如風筝一樣,被樹枝的巨力拖拽着,消失在幽深晦暗之處。
“又是秋淩川那個混蛋。”渠逸認得那樹枝,并且永遠也忘不了,那是秋淩川的樹臂,殺死霍鬥的樹臂。
他心急如焚,足下生風,縱身便要追去。然剛奔出數丈,忽覺腳下大地如遭雷擊,劇烈震顫起來,碎石簌簌滾落,震幅之烈,絕非秋淩川那樹臂之力可及。
恰在此時,渠逸隐約聽見嘈雜人聲,似有鐵甲破門:“糟了,魔族攻塔了。”